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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册
22 阿房宫赋

●课文鉴赏说明

一、写作背景

阿房宫是秦始皇在渭南营造的宫殿,始建于秦始皇三十五年(前212),动工不到两年,秦始皇死,秦二世胡亥继续修建,还未完成,即于公元前206年被项羽烧毁。从此,阿房宫的兴灭就同秦王朝的兴亡联系在一起,成为人们议论的话题。

杜牧也加入到这一传统的议论中来。本文写于唐敬宗宝历元年(825年),这时的唐王朝已是大厦将倾,摇摇欲坠。唐敬宗李湛年少即位,好游猎,务声色,大兴土木,不理朝政。杜牧在《上知己文章启》一文中说:“宝历大起宫室,广声色,故作《阿房宫赋》。”

这是一篇借古讽今的赋体散文。作者通过描写阿房宫的兴建及其毁灭,生动形象地总结了秦朝统治者骄奢亡国的历史经验,向唐朝统治者发出了警告,表现出一个封建时代正直的文人忧国忧民、匡世济俗的情怀。

西汉的扬雄在《法言·吾子》中提出了“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的著名论断。扬雄认为赋的共同特点是词彩华丽,而在内容上却有着“则”与“淫”的区别。他把片面追求形式的赋称为“辞人之赋”,其特点是雕绘铺陈的泛滥(淫);把注重社会内容、有讽谏意义的赋称为“诗人之赋”,其特点是符合儒家的诗教原则。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衡量,杜牧这篇赋是典型的“诗人之赋”,它在“丽”的同时,也体现了“则”的精神。在晚唐,做到这一点也是非常不易的。晚唐律赋中,不乏咏古伤今之作。洪迈在《容斋四笔》卷七中指出:“晚唐士人作律赋,多以古事为题,寓悲伤之旨。”他列举了当时名气很大的赋家黄滔的作品,如《明皇回驾经马嵬坡》,其中有“日惨风悲,到玉颜之死处;花愁露泣,认朱脸之啼痕”等句子。但这种赋大都是抒发思古之幽情,没有更多的影射社会现实的内容,因而只能名噪一时。而杜牧这篇《阿房宫赋》之所以能流传千古,正在于它的思想性和艺术性的完美结合。

二、内容分析

第一段,写阿房宫的雄伟壮观。

开篇先用四个三字短句领起,音节紧凑,气势不凡,达到了先声夺人的效果。这12个字,既写出了秦始皇一统天下的豪迈气概,也写出了阿房宫兴建营造的非同凡响,语言简练到不能删削分毫的程度,笔力千钧。接下来从全景到本体构筑,写阿房宫的雄伟壮观。“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勾勒出阿房宫占地广阔、凌云蔽日的宏伟气势,给人一个总体的印象。“骊山北构而西折”四句,写阿房宫是依着山势、就着水流而修建的,仍然突出了它利用自然、巧夺天工的气派。以下由写渭水和樊川的“流入宫墙”,自然地过渡到写阿房宫的建筑特点。其中实写了楼阁、廊檐,描绘得细致入微;虚写了长桥、复道,想像得神奇瑰丽。然后用夸张和衬托的手法,借写歌舞的冷暖,描述阿房宫“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的怪现象,陪衬出它的宏大宽广。

第二段,写阿房宫里的美人和珍宝,揭露秦朝统治者奢侈的生活,为下文的议论设伏。

先写“妃嫔”的由来,说明是“六王毕,四海一”的结果,照应篇首。作者一连用了“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等六组排比句式,写宫人梳妆打扮、“缦立远视,而望幸焉”的凄惨生活。镜如明星,鬟如绿云,“弃脂”涨渭水,焚椒兰成烟雾……这些生动的描写,既表现了宫女命运的悲惨,也揭示了秦始皇生活的骄奢淫逸。“燕赵之收藏”以下,由写人的被欺辱转而写物的被践踏。在这里,原来六国珍藏的玉石金鼎,像土块、铁锅一样堆弃着,“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第三段,由描写转为议论,显示出作这篇赋文的本意。

先以“嗟乎”发出感叹,对比人心事理,指出“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进而质问道:“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接着,用了六组“使……多于……”的比喻句排比,尽情地揭露了秦王朝的奢靡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经过重重铺垫,笔锋一转,让“不敢言而敢怒”的“天下之人”同“日益骄固”的统治者进行较量,结果阿房宫成了一片焦土。

第四段,总结六国和秦灭亡的历史教训,向当世统治者发出警告。

作者连续慨叹,情不能禁。“呜呼”之后提出论点,阐明兴亡自取的道理;“嗟夫”以下申述论据,指出爱民与长治久安息息相关。最后,用“后人”的委婉称谓,提醒唐统治者不要重蹈亡秦的覆辙,意味深长。

三、写作特点

1.想像、比喻与夸张

阿房宫毁于战火,其形制如何,早已无人能够说清,《史记·秦始皇本纪》的记载(见“有关资料”霍松林的《〈阿房宫赋〉鉴赏》引文)也不很详。这给写“阿房宫”造成了困难,但却给作者留下了驰骋想像的空间。可以说,杜牧在这篇赋中艺术地再造了阿房宫。无论是对楼阁廊檐的工笔细刻,还是对长桥复道的泼墨挥洒,都是出自想像。这些奇特的想像不但不给人以造作之感,反而能带动人沿着他开辟的路径走下去,在头脑中活现当年这座宫殿的盛况。这种效果的取得,和本文运用生动的比喻、大胆的夸张有直接关系。如“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一段出于想像,既是比喻,也是夸张,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2.描写、铺排与议论

从整体结构来看,本文前两段以描写为主,后两段以议论为主。前面的描写是为后面的议论作铺垫的。但是,无论描写还是议论,都大量采用了铺排的手法,叙事言情,极尽其致,气势夺人,令人耳目一新。描写中铺排的例子,如“明星荧荧,开妆镜也”一段;议论中铺排的例子,如结尾一段的正反述说。这固然是赋体的传统写法,但值得称道的是杜牧没有像编类书一样堆砌相同词语,而是写得不繁缛冗杂,恰到好处。

3.骈句散行,错落有致

本文发挥了骈文的某些长处,如铺排、对偶、押韵等,但也大量使用单句散行,增强表现力。如在用了“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六个四字句后,接以“盘盘焉,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一个散行的长句。这样,句子整散结合,长短不拘,节奏鲜明,更富于表现力。

●解题指导

一、本题要求学生根据练习提示找出课文中的有关描写和议论,意在让学生熟悉课文,理清文章层次,在此基础上背诵全文。

1.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2.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

3.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

4.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

5.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世人之言语。

6.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二、本题要求学生辨析实词的意义和虚词的用法,并将句子译成现代汉语,意在使学生准确理解文意,把握作者叙述、描写、议论、抒情等不同的语句。

1.灭族。使秦国灭族的是秦国,不是(其他)天下的人民。

2.类。士大夫这类人,(听到)称“老师”称“弟子”的。

3.家族。崤山以东的英雄豪杰,就都起来而灭亡了秦的家族。

1.用在形容词后面,表示事物的状态。盘旋着,屈曲着,像蜂房水涡。

2.用于句中,表示停顿。有的(句读)向老师学习,有的(疑惑)却不向老师学习。

3.哪里。何况往哪里放置土石?

4.怎么。怎么用灭亡郑国来增强邻国(的力量)呢?

5.兼有介词和代词的功用,“在那里”。堆积土成为山,风雨在那里兴起了。

1.表示承接关系。(它)从骊山北麓建构,折向西面。

2.表示转折关系。不敢讲话,却敢(在心里)愤怒。

3.表示修饰关系。谁能够灭(他们的)族呢?

4.表示并列关系。教他们读书,(帮助他们)学习句读的。

5.表示递进关系。学习并且经常复习它,不也是很高兴的事吗?

1.句末语气词。唉!假使六国各自爱护他们的百姓,就有足够的力量来抗拒秦国。

2.用于句首,表示要发表议论。大国,难以测度啊,害怕有埋伏啊。

3.指示代词,那。我看那巴陵的美景。

三、本题要求比较古今词语的用法的异同,意在使学生了解古今词语的承传变异,准确理解课文。

1.钩心斗角:现在已不用于指宫室建筑精巧,而用它的比喻意义,指人各用心机,互相排挤。

2.用法与现代汉语不同。现代汉语中的“气候”是指一个地区的气象概况,这里是“天气”(雨雪晴阴)的意思。

3.收藏,用法与现代汉语相同。经营,与现代汉语用法有区别,现代汉语是筹划、计划或组织的意思,这里是搜集保存的意思。精英,用法与现代汉语相同,但现在也用于指出类拔萃的人。

4.用法与现代汉语相同,即“忽然有一天”的意思。

5.用法与现代汉语相同,即“一天比一天”的意思。

四、本题要求学生比较《阿房宫赋》与《过秦论》的观点,意在让学生加深对这两篇课文的理解。

关于秦朝灭亡的议论,本文与《过秦论》相似的地方有:都肯定了秦朝的强大,都强调秦朝灭亡是毁于自身,都说明了秦朝灭亡的迅速,都指出了秦朝灭亡的原因是不施行“仁政”。它们的立论角度又有所不同。《过秦论》从先后对比的角度说明了“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的道理;《阿房宫赋》则从“秦爱纷奢”的角度指出了秦朝灭亡的原因。《过秦论》以秦朝的兴盛反衬它的灭亡,《阿房宫赋》则以对阿房宫“寓言”式的描写,表明秦朝必然灭亡的结局。《过秦论》作为一篇政论,重在正面说理;《阿房宫赋》作为一篇文赋,重在讽喻现实。

●教学建议

赋是中国古代一种重要的文体,杜牧的这篇《阿房宫赋》是传诵千古的名篇。教学时,可参考“课文说明”和“有关资料”,分别在内容和形式上给学生做一些必要的提示。通过让学生了解本文的写作背景,加深对这篇赋讽喻现实的思想意义的认识;通过讲解赋体的源流和特点,让学生将这篇“赋”和本单元学过的其他三篇“古文”做一些比较,掌握赋在描写、叙事、议论等方面的一些特点,为熟读背诵打下基础。

本文在写作方面还有许多值得注意的地方,如炼字的精当、详略的适宜、比拟的写法,用韵、不堆砌典故等,教师可结合字词的讲解和句法的分析,做一些必要的引申和点拨,以提高学生的学习兴趣,加快记诵速度。

●有关资料

一、作者简介

杜牧(803-852),字牧之,唐京兆万年(现在陕西西安)人。晚年居住在长安城南的樊川别墅,后世因称他“杜樊川”。京兆杜氏自魏晋以来就是名门世族,杜牧的祖父杜佑是中唐有名的宰相和史学家,所撰《通典》一书,开典章制度专史的先河。杜牧于唐文宗大和二年(828)中进士,授弘文馆校书郎。后在江西、宣歙、淮南等地军府任幕僚多年。唐文宗开成四年(839)回到长安,历任左补阙、膳部、比部员外郎。唐武宗会昌二年(842)以后,相继出任黄州(治所在现在湖北黄冈)、池州(治所在现在安徽贵池)、睦州(治所在现在浙江建德)刺史。在地方任职时,改革弊政,成绩卓著。唐宣宗大中三年(849),回长安任司勋员外郎、史馆修撰。后曾一度出任湖州(今属浙江)刺史,又回长安任考功郎中、知制诰,官至中书舍人。他所生活的晚唐,藩镇拥兵,宦官专权,民不聊生,《阿房宫赋》就是他二十三岁时有感于时政而写的。杜牧诗歌创作成就最大,在晚唐诗坛独树一帜。人们将他和杜甫比,因而称他为“小杜”;又和李商隐齐名,他们又有“小李杜”之称。李商隐比他约小十岁,很欣赏杜牧的为人和诗篇,在给他的一首诗中写道:“高楼风雨感斯文,短翼差池不及群。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勋。”(李商隐《杜司勋》)

二、译文

六国灭亡,天下统一,蜀郡的山林砍光了,阿房宫(建成)出现了。(它)覆盖绵延三百多里地,(楼阁高耸)遮天蔽日。(它)从骊山北麓建构,折向西面,一直到达咸阳。(渭水和樊川)两条河水缓缓流动,进入宫墙。五步一座高楼,十步一座台阁;走廊萦回曲折似人腰,屋檐高高翘起像鸟嘴;各依地势,攒聚对峙。盘旋着,屈曲着,像蜂房水涡,矗立着不知道有几千万座。长桥横卧在水面上,没有云彩,哪里来的龙?(两层)通道跨跃天空,没雨过初晴,哪里来的虹?高高低低令人迷蒙,分不清是西还是东。台上传来温柔的歌声,像春光一样暖融融;殿里舞袖拂动,风雨降临般的冷飕飕。一天之内,一宫之中,而气候(却)不同。

六国的嫔妃,王侯的女孙,离开(自己的)楼阁宫殿,乘辇来到强秦。早晨唱歌,晚上弹曲,当了秦国的宫人。明亮的星光晶莹闪烁,那是打开了梳妆镜;墨绿的云彩纷纷扰扰,那是早晨起来梳理鬟鬓;渭水涨起了油腻,那是洗完脸倒掉的胭脂水;烟雾升腾,那是在烧椒兰熏香;雷霆忽然震响,那是宫车过去了;辘辘车声越听越远,杳然无声,不知它驶向什么地方。每寸肌肤,每种姿容,都极尽骄美;久立远看,盼望得宠;有的三十六年没有见到(皇帝)。燕国赵国的收藏,韩国魏国的积蓄,齐国楚国的精品,(是)多少代多少年,从人民那里搜刮来的,堆积如山;一旦(国家灭亡)不能保有,运到这里。把宝鼎看作铁锅,把美玉看作石头,把黄金看作土块,把珍珠看作石子,丢弃满地,秦人看到这些(东西),也不很爱惜。

唉!一个人的心思,就是千万个人的心思啊。秦朝统治者喜欢纷华奢侈,别人也(都)顾念自己的家啊。为什么搜刮别人到了一丝一毫,(而)挥霍起来像用泥沙(一样不加珍惜)?那撑梁的柱子,比田里的农民还多;架在梁上的椽子,比织布机上的女工还多;闪闪发光的钉子,比粮仓里的谷粒还多;参差交错的瓦缝,比一身衣服上的丝缕还多;直的横的栏杆,比全国的城墙还多;嘈杂的管弦乐声,比闹市里人们的话语还多。使天下的人民,不敢讲话,只敢(在心里)愤怒。秦始皇的狠毒心肠,更加顽固。戍边的士卒呐喊起来,函谷关被攻破,楚国人一把大火,可惜(富丽堂皇的阿房宫化为一片)烧焦了的土!

唉!灭六国的是六国自己,不是秦国;使秦国灭族的是秦国,不是(其他)天下的人民。唉!假使六国各自爱护他们的百姓,就有足够的力量来抗拒秦国;假使秦国也能爱护六国的老百姓,就可以传递三世乃至万世而做君王,谁能够灭(他们的)族呢?秦朝统治者来不及哀叹自己,而后代的人哀叹他们;后代的人哀叹他们而不引以为鉴,也会使(更)后代的人又哀叹后代的人了。

三、关于赋(陶秋英)

“赋”的含义,有一个演变的过程。《左传》里多有某人赋某篇的记载。“赋”是诵说的意思,不指文体。《汉书·艺文志》所谓“不歌而诵谓之赋”,也是指这个涵义。《周礼·春官宗伯·大师》中有“六诗”的提法,《毛诗序》称之为“六义”,即风、赋、比、兴、雅、颂,据郑玄的注解,“赋”是铺的意思,即“直铺陈今之政教善恶”,也不指文体。不过《诗经》中铺陈言志的手法,对于赋体的形成是有影响的。所以班固《两都赋序》说:“赋者,古《诗》之流也。”赋用作文体的名称,最早见于战国后期荀况的《赋篇》,其中分别铺写了云、蚕、礼、知、箴五种事物,可以说是由铺陈发展到以赋名篇的肇始。

但是,赋作为文学体制,则可追溯到楚辞。战国中期屈原的《离骚》《九歌》等篇章,当时并不曾以赋题称,到西汉刘向、刘歆领校秘阁图书时,为屈原编集,始称之为“屈原赋”25篇,《汉书·艺文志》予以著录,同时还著录有“宋玉赋”16篇、“唐勒赋”4篇。楚辞与赋之间,确实存在着密切的关系,所以后代文体分类常以辞赋合称,并认屈原为辞赋之祖。但楚辞与汉以后的正宗大赋在精神和体貌上又有所不同,所以后人也有将辞与赋加以区分的。要而言之,赋体以楚辞为滥觞,至荀况始有定名,它出现于战国后期,到汉代才形成确定的体制,这就是赋的渊源。

关于赋的特点,《文心雕龙·诠赋》说:“赋者,铺也;铺采文,体物写志也。”体物写志,指赋的内容;铺采文,指赋的形貌。与“诗言志”的传统相比较,赋的特点首先在于“体物”,即摹写事物。《诗经》里只有很简要的景物描写,到屈原、宋玉等人的楚辞作品中,写景的成分和技巧都有了很大的进展。汉代大赋更多模山范水、叙写宫苑游猎之作,大量地罗列各种珍禽奇兽、名花异木、虫鱼水族、车旗仪仗,名目繁多。所以陆机《文赋》说:“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鲜明地区划了两种文体在表现内容上的不同。然而,赋在侧重“体物”的同时,也注意到“写志”,这与“诗言志”的传统又是一致的。《汉书·艺文志》说:“大儒孙卿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咸有恻隐古诗之义。”魏晋间皇甫谧《三都赋序》也说:“至于战国,王道陵迟,风雅寝顿,于是贤人失志,辞赋作焉。”可见辞赋的起源也是同讽谏述志相联系的。汉代大赋中铺张摹写物态的趋势虽发展到极点,“劝百而讽一”,但结尾仍不无讽谏之义。所以《史记·太史公自序》说:“《子虚》之事,《大人》赋说,靡丽多夸,然其指风谏,归于无为。”《史记·司马相如传赞》也说:“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通过摹写事物来达到抒发情志的目的,这是对赋体在内容方面的要求。

赋在内容上既然要通过“体物”以“写志”,在艺术表现上就必然注重铺陈,形容事物的外象和内理。由于注重铺叙和形容,在语言上就不免要使用华美的词藻,着上绚丽的色彩。这也就是“铺采文”的意思。另外,赋也很讲究声韵的美,它把散文的章法、句式与诗歌的韵律、节奏结合在一起,借助于长短错落的句子、灵活多变的韵脚以及排比、对偶的调式,形成一种自由而又谨严、流动而又凝滞的文体,既适合于散文式的铺陈事理,又能保存一定的诗意。这是赋这种文体的重要特征。

赋体(辞赋)的流变大致经历了骚赋、汉赋、骈赋、律赋、文赋各个阶段。

骚赋指屈原、宋玉为代表的楚辞以及后世模仿楚辞的作品。其特点在于抒情浓郁,意象瑰玮,声调绵邈,句中或句尾各用“兮”“些”“只”等语助词调节音韵。它还不像汉以后的赋那样注重铺陈事物,也没有形成很固定的体制。

汉赋主要指汉代流行的大赋,由枚乘《七发》开其端,代表作家有司马相如、扬雄、班固等。汉赋的特点在于极力摹写各类事物,一般都是长篇巨制,结体严密,气象壮阔,文辞富丽,好用典故难字,表现出一种典雅堂皇、肃穆凝重的风格,被视为赋的正宗。章法上多采用问难对答的形式,句式参差明显,韵文中夹杂散文,诗的气息大为减弱。

骈赋也叫俳赋,孕育于汉魏之际,而流行于两晋南北朝。它是汉赋的变体,所谓“三国两晋,征引俳词;宋齐梁陈,加以四六,则古赋之变矣”(《汉文典》)。骈赋的特点:一是骈四俪六,全篇均由四言六言的对仗组成,句式整齐;二是丽藻雅辞,络绎奔会,写得花团锦簇;三是两句一韵,依照章节内容的变换而转韵,格式较为固定;四是逐渐讲求平仄协调,富有音乐美;五是篇幅一般比较短小,失去了汉赋的宏廓气象。总的说来,骈赋由于注重形式华美,趋向绮丽,词藻益茂,而体格渐卑,内容上的意义相对地削弱了。

到唐代,科举制度盛行,赋列入国家考试科目,于是产生了考试专用的试帖赋,叫做律赋。律赋在骈赋的基础上更注重对仗与声律的工整严密,并对全篇字句数和韵式作了严格的限制。如王《沛父老留汉高祖赋》,限用“愿止前驱得申深意”八字为韵,即全篇分八段,各段依次分用此八韵中的字押韵。这样矫揉造作的作品,显然已失去了文学的真实生命,而作为利禄之途的敲门砖,其形式却一直沿袭至清末。

与此同时,在唐宋古文运动的影响下,一部分赋又呈现出由骈俪返回散体的倾向,不讲求对偶、音律、藻采、典故,章法开放流畅,句式错落多变,押韵也比较自由,形成散文式的清新畅快的气势,称作文赋。杜牧《阿房宫赋》、欧阳修《秋声赋》、苏轼《赤壁赋》等,都是代表作。

(《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

四、《阿房宫赋》鉴赏(霍松林)

杜牧是主张“凡为文,以意为主,气为辅,以辞彩章句为之兵卫”(《答庄统书》)的。那么,他写《阿房宫赋》,其用心何在呢?

关于阿房宫建造的时间、原因、地址及规模,《史记·秦始皇本纪》《汉书·贾谊传》《水经注·渭水》以及《三辅旧事》《三辅王图》等都有记述;《史记》成书最早,其记述也比较准确,故摘引如下:

(始皇)三十五年……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吾闻周文王都丰,武王都镐,丰、镐之间,帝王之都也。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巅以为阙。为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阿房宫未成;成,欲更择令名名之。作宫阿房,故天下谓之阿房宫。隐宫徒刑者七十余万人,乃分作阿房宫,或作骊山。

这一段记述与《阿房宫赋》的描写相对照,有几点值得注意。一、秦始皇修阿房宫,主要由于“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即随着国家的统一,作为国都的咸阳人口不断增加,原有的宫廷已不能满足新的需要,故于渭水之南营建新的朝宫。可见《阿房宫赋》把阿房宫的兴建完全归因于“秦爱纷奢”,并不确切。二、阿房宫先建前殿,终始皇之世,全部工程并未完成。即使全部完成,也谈不上《阿房宫赋》所说的“覆压三百余里”。三、秦始皇三十五年才开始修阿房宫,距始皇之死不过两年,因而《阿房宫赋》说“宫人”们“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也不合事实。

项羽入关,阿房宫即化为灰烬,杜牧描写阿房宫,所依据的最早最可靠的文字资料,也只能是《史记》中的有关部分。而把《阿房宫赋》的描写和《史记》中的有关记载相比较,就发现它在很大程度上出于作者的艺术想像和夸张;想像和夸张的用意,则在于借历史题材以警戒当时的荒淫君主。就是说,这不是历史著作,而是文艺作品。如果把它看成历史著作据以考证阿房宫的规模,评论秦始皇的功过,那就错了。

阿房宫赋》被选入《古文观止》卷七,编选者评论说:“前幅极写阿房之瑰丽,不是羡慕其奢华,正以见骄横敛怨之至,而民不堪命也,便伏有不爱六国之人意在。所以一炬之后回视向来瑰丽,亦复何有!以下因尽情痛悼之,为隋广、叔宝等人炯戒,尤有关治体。不若《上林》《子虚》,徒逢君之过也。”指出这篇作品“为隋广(隋炀帝)、叔宝(陈后主)等人炯戒,尤有关治体”,很有见地;但由于对杜牧的社会环境和政治态度缺乏了解,还未能准确地揭示作者的创作意图和这篇作品的思想意义。

杜牧所处的时代,政治腐败,阶级矛盾异常尖锐,而藩镇跋扈,吐番、南诏、回鹘等纷纷入侵,更加重了人民的痛苦,大唐帝国,已处于崩溃的前夕。杜牧针对这种形势,极力主张内平藩镇,加强统一,外御侵略,巩固国防。为了实现这些理想,他希望当时的统治者励精图治、富民强兵,而事实恰恰和他的愿望相反。穆宗李恒以沉溺声色送命。接替他的敬宗李湛,荒淫更甚,“游戏无度,狎昵群小”,“视朝月不再三,大臣罕得进见”。又“好治宫室,欲营别殿,制度甚广”。并命令度支员外郎卢贞,“修东都宫阙及道中行宫”,以备游幸(《通鉴》卷二四三)。对于这一切,杜牧是愤慨而又痛心的。他在《上知己文章启》中明白地说:“宝历(敬宗的年号──引者)大起宫室,广声色,故作《阿房宫赋》。”可见《阿房宫赋》的批判锋芒,不仅指向秦始皇和陈后主、隋炀帝等亡国之君,而主要是指向当时的最高统治者。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起势雄健,于叙事中寓褒贬,为此后的许多文字埋下根子。“六王”为什么会“毕”?“四海”为什么能“一”?一亡一兴,关键何在?读完全篇,这些问题就会得到解答。例如在中间写道:“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掠其人,倚叠如山……”则六王之骄奢淫逸,不惜民力,已于言外见意。到了篇末,更明确地作了结论:“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读到这里,再回头看看首句,就不能不惊佩那个“毕”字下得好!“六王”之“毕”,其原因既在自身,那么,秦能统一四海的原因,也就不言可知了。这两句一抑一扬;而扬秦又是为更有力地抑秦蓄势。秦统一四海之后,如果吸取“六王”的教训,“复爱六国之人”,就不会那么迅速地被“族灭”。谁知秦王一旦变成秦始皇,立刻志得意满,走上腐化的道路。“蜀山兀,阿房出”。一因一果,反映了一苦一乐,六个字概括了无限深广的内容。“兀”“出”两字,力重千钧,自不待言。而从“兀”到“出”的过程,更给读者留下了驰骋想像的广阔天地。第一,举蜀山以概秦陇之山。由蜀山到关中要经过“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凭借人力运送巨大的木料异常艰难。而一定要取材蜀山,见得秦陇一带的树木已经砍伐一空,还不敷用。秦陇之山尽秃而殃及蜀山,直到蜀山不剩一木而阿房始“出”,则阿房宫多么宏大,秦始皇多么骄奢已不难想见。第二,举木料已概其他建筑材料。所需的木料既如此众多,则其他的建筑材料需要多少,也不难想见。第三,举砍伐、运送木料以概其他工程。而从木材及其他一切建筑材料的砍伐、加工、运送直到合拢来建成“覆压三百余里”的阿房宫,都是役使人民进行的,这中间榨取了多少人民的血汗,葬送了多少人民的生命,也是可以想见的。“六王”既以“不爱其人”而覆亡,秦始皇又将自己的淫乐建筑在人民的苦难之上,那么,从“六王”的已“毕”,不是很可以预见秦的将“毕”吗?廖莹中《江行杂录》上说:“杜牧之《阿房宫赋》云:‘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陆参作《长城赋》云:‘千城绝,长城列。秦民竭,秦君灭。’参辈行在牧之前,则《阿房宫赋》又祖《长城》句法矣。”《长城赋》(见《全唐文》卷六一九)以四个三字句发端,一句一意,层层逼进;又句句押韵,音节迅急,有如骏马下坡,迅快无比。《阿房宫赋》正与此相似,说它“祖《长城》句法”,是很有见地的。但作赋以四个三字句开头,并非始于陆参,而是创于晋人郭璞。郭璞《井赋》云:“益作井,龙登天,凿后土,洞黄泉。”此后,南朝谢惠连《雪赋》以“岁将暮,时既昏,寒风积,愁云繁”发唱,无疑受了郭璞的启发,却青出于蓝。《长城赋》学习《井赋》《雪赋》的句法,又比前者更胜。《阿房宫赋》则在取法前人的基础上有更多的创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说明文艺创作既贵在创造,又需要借鉴前人。

“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两句,紧承“出”字,总写阿房宫的规模。上句言其广,下句言其高。自“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到“高低冥迷,不知西东”,就广、高两方面作进一步的描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等句,既简练,又形象。特别是“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更其传神。不说长桥如龙,复道如虹,而说“未云何龙”,“不霁何虹”,不仅笔势跌宕,而且从惊叹语气中表达了对那些建筑物的观感,给客观描写涂上了浓烈的抒情色彩。

以上写阿房宫的宏伟瑰丽,已寓贬义;但还不能完全说明问题。因为完成如此宏丽的建筑,固然加重了人民的负担;但如果在完成之后用来做有利于人民的事情,那还是应该赞许的。所以,作者在写了阿房宫的宏伟瑰丽之后,立刻将笔锋伸向更重要的地方。“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这几句用夸张的手法描写了歌舞之盛(歌喉吐暖,舞袖生风,以致改变了气候)。接下去,点出那些供秦始皇享乐的歌舞者,乃是六国的“妃嫔,王子皇孙”;既回应“六王毕”,又暗示秦统治者的前途。

承“为秦宫人”的“明星荧荧……”一段是脍炙人口的。忽然间,天际群星闪耀;不是群星,而是美人开了妆镜!忽然间,空中绿云飘动;不是绿云,而是美人梳理头发!渭河暴涨,泛起红腻,原来是美人泼了脂水!烟雾乍起,散出浓香,原来是美人点燃兰麝!不直说美人众多,却用明星、绿云、渭涨、雾横比喻“妆镜”“晓鬟”“弃脂”“焚椒”,间接地写出美人之多,其手法已很高明。但还不止此。通过形象而又贴切的比喻,既写了美人,又写了阿房宫。下临渭水,高插青霄的楼阁,像蜂房似的布满空际的窗户,以及当窗晓妆的美人,都历历如见。而写美人,又正是为了写秦始皇。所以,接着便写“宫车”之过。“宫车”日日行幸,而宫人尚“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则秦始皇荒淫到何种程度,也就用不着说穿了。

这一段也是前有所承的。陆参《长城赋》云:“边云夜明,列云铧也;白日昼黑,扬尘沙也;筑之登登,约之阁阁,远而听也,如长空散雹;蛰蛰而征,沓沓而营,远而望也,如大江流萍;其号呼也,怒风訇;其鞭朴也,血流纵横。”《阿房宫赋》的开头既然取法于《长城赋》,那么中间的这一段,造句、构思都有一致之处,可能也受了《长城赋》的启发。当然,如果从句式的相似方面着眼,它受《华山赋》的影响更其明显,洪迈《容斋五笔》卷七指出:“唐人作赋,多以造语为奇。杜牧《阿房宫赋》云:‘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其比兴引喻,如是其侈?然杨敬之《华山赋》又在其前,叙述犹壮,曰:‘见若咫尺,田千亩矣;见若环堵,城千雉矣;见若杯水,池百里矣;见若蚁垤,台九层矣;醯鸡往来,周东西矣;蠛蠓纷纷,秦速亡矣;蜂窠联联,起阿房矣;俄而复然,立建章矣;小星奕奕,焚咸阳矣;累累茧栗,祖龙藏矣。’……则《阿房宫赋》实模仿杨作也。”杨敬之《华山赋》(见《唐文粹》卷六)一脱稿,即传诵士林,轰动一时,韩愈、李德裕、杜佑都十分赞赏。上引数句,杜佑时常吟诵(见《容斋五笔》卷七《唐赋造语相似》条)。杜佑是杜牧的祖父,则杜牧熟习这篇作品是毫无疑问的。但杜牧的“明星荧荧”等句,绝不能说是“模仿杨作”,而是从杨作中吸取了有益的东西加以变化,用以表现新的主题,具有推陈出新的作用。

从“燕赵之收藏”到“亦不甚惜”,承上歌舞之盛,美人之多,进而写珍宝之富。通过这一系列叙写,形象地点出阿房宫的用途,从而对秦始皇进行了鞭挞。从开头直到这里,作者以精练、生动的笔墨叙写了阿房宫的兴建、规模和用途,没有抽象地发议论,而议论已寓于其中。读者不难看出:用人民的血汗凝成、供统治者享乐的阿房宫,集中地反映着人民的苦难,也集中地反映着统治者的荒淫腐化。

于是,作者水到渠成进一步完成他的主题:写阿房宫的毁灭,也就是写秦统治者的毁灭及其毁灭之故,向当时的最高统治者敲响警钟。“嗟夫!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这是说“人同此心”,但继之而来的“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却对秦统治者的残民以自肥作了有力的抨击。以下数句尤其精彩:“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这是紧承“嗟乎”以下各句而来的。“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两句,“秦”“人”并提。接着以“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的愤慨语总括秦的纷奢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然后用“使”字领起,摆出一系列罪证。秦统治者剥削、压迫人民的罪证是不胜枚举的。文学创作的特点在于通过个别表现一般,因而在一篇作品中也用不着从各方面罗列罪证。作者写的是《阿房宫赋》,即从阿房宫着笔,就前半篇的叙写作出了逻辑的推演。一连串用准确的比喻构成的排句,形象地表现了“秦”与“人”、剥削者与被剥削者一乐一苦的两个方面及其相互关系。一句句喷薄而出、层层推进,到了“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已将火山即将爆发的形势全盘托出。再用“独夫之心,日益骄固”从反面一逼,便逼出“戍卒叫,函谷举”的局面,农民起义的熊熊烈火终于埋葬了统治者。而供统治者享乐的阿房宫也随之化为灰烬。

如前所说,杜牧写《阿房宫赋》,其目的是给当时的最高统治者提供历史教训,为了丰富历史教训的内容,从“六王毕,四海一”以下,一直是既写秦又不忘六国。就章法说,以秦为主,以六国为宾。就思想意义说,以六国为秦的前车之鉴。阿房宫中的无数美人,乃是六国的“妃嫔”;阿房宫中的无数珍宝,又是六国“取掠其人”的长期积累。六国一旦灭亡,则美人“辇来于秦”,珍宝“输来其间”;那么,秦一旦蹈六国的覆辙,又将怎样呢?秦不以六国为鉴,终于自食其果;那么,当时的统治者又走秦的老路,难道会有什么更好的结局吗?写到这里,真可谓“笔所未到气已吞”!接下去,还不肯正面说破,却以无限感慨揭示出六国与秦灭亡的原因:“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既指出六国与秦的所以亡,又指出倘能“各爱其人”,就不会亡。这才将笔锋转向“后人”──主要是当时的统治者:“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行文至此,作者以饱含激情的笔墨成功地表现了他的创作意图。结句更有言尽意不尽的特点。

结尾的一段议论也是有所借鉴的。《汉书》卷七十五载京房对汉元帝说:“齐桓公、秦二世亦尝闻此君(周幽王、周厉王)而非笑之,然则,任竖刁、赵高,政治日乱,盗贼满山,何不以幽、厉卜之而觉悟乎?……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后之视今,犹今之视前也。”《通鉴·唐纪·贞观十一年》所载马周的议论也与此相类似:“盖幽、厉尝笑桀、纣矣,炀帝亦笑周、齐矣,不可使后之笑今如今之笑炀帝也。”

不难看出,杜牧“后人哀之而不鉴之”的议论,是和京房、马周的议论一脉相承的。后人只“笑”前人、“哀”前人,却不肯引以为鉴,硬是要蹈前人的覆辙,就只能使“后人而复哀后人”、复“笑”后人,这的确是可悲的。

元朝人祝尧在《古赋辨体》里说:“杜牧的《阿房宫赋》,古今脍炙;但太半是论体,不复可专目为赋矣。毋亦恶俳律之过而特尚理以矫之乎?”明朝人吴讷在《文章辨体序说》中引了祝氏的这几句话,然后说;“吁!先正有云:‘文章先体制而后文辞。’学赋者其致思焉!”把文章体裁看得比内容还重要,这显然是荒谬的。何况说《阿房宫赋》“太半是论体”,也不完全符合事实。作者先以约占全文三分之二的篇幅简练地叙述,生动地描写了阿房宫的兴建、规模和用途,形象鲜明而含意深广。“嗟乎”以下,当然发了议论。但是第一,议论中有描写。例如“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一段,不加判断,只用农民、工女及其所生产的粟粒、帛缕等的数量与阿房宫的柱、椽、钉、瓦等相比较,而阶级矛盾的尖锐化已见于言外。第二,议论带有浓烈的抒情性。以“嗟乎”“呜呼”开头的各段,都洋溢着愤慨、痛惜与哀怨交织成的复杂情感。这种把议论、写景(广义的景)、抒情结合起来的艺术特色,也表现在杜牧的诗歌创作中。比如为人传诵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之类,不都是这样的吗?笼统地否定文学创作中的一切议论的做法,在今天还能看到,这其实是有害的。

(选自《中华文学鉴赏宝库》,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