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息的变动--

提及“新天地”--如今上海最著名的时尚地标，几乎无人不知。然而在它繁华背后的顺昌路550-565号，却是嘈杂而又拥挤的老建筑。只有这里的老居民还依稀记得，早在上世纪50年代他们看到过“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结束办事处”的牌子，它昭告这里曾经是上海美术学校的所在地。打开珍藏在上海市档案馆有关上海美专的“记忆”，我们不禁为这所名校的不息变动所震撼……

初创时期的上海美专

1912年底，年仅16岁的刘海粟和友人乌始光等在上海乍浦路8号，创立了一所短期教授西洋绘画技法的美术学校--上海图画美术院。这一年是中华民国元年，万象更新，古老的国家在新生中孕育着无穷的能量。学校所处的上海，海纳百川，文化多元，处于西学东渐的前沿，新的时空际会赋予这所新生的学校机遇和挑战。

初创的美术学校，一切还处于摸索的阶段，教授内容也只是一些简单的木炭、水彩技法以满足市场对商业美术人才的需求。首任校长张聿光、教务长丁悚等都是当时炙手可热的商业美术师。1915年，新文化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展，民国教育体制的变化让学校的决策层看到了一个更为广大的需求--中国的美术师资。1917年，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在北京神州学会发表影响至深的文章《以美育代宗教》，主张“专尚陶养感情之术，则莫如舍宗教而易以纯粹之美育”。刘海粟迅速响应，旋即于三个月后在学校开设了师范科，学校的教学结构也开始向学院体系转型。

上海美专诞生后，曾吸引了当时中国不少的思想文化界精英驻足，康有为、梁启超、蔡元培、胡适等学界大家和艺文泰斗，都曾在美专的旗帜下集聚。1922年蔡元培出任上海美专校董会主席，长袖善舞的董事们不仅为学校的发展夯实了经济基础还拓展了政治空间。上海美专在蔡元培“闳约深美”的治学方针下，在当时的中国教育界、艺术界进行了一次狂飙突进式的革命，开创了多个划时代的第一。一是打破封建陋习，首创大专院校男女同校，引起社会极大震撼;二是冲决了封建伦理，倡导了科学的学术教育观，首创裸体女模特人体写生;三是首创大规模的旅行写生，开阔师生视野，打破旧式封闭教育;四是首创中国第一本专业性《美术》杂志，提倡现代美术观念和新型美术改革。正是从办学思想、教学理念到操作方式一系列的大胆举措，使这所私立性质的学校具有勃发的活力和新兴的能量。

上海美专在创立十年的办学经历中形成了自己的精神内核--不息的变动。1922年7月，刘海粟在其撰文的《上海美专十年回顾》中阐述到:“在这十年之中，可说没有一学期不在改进和建设之中。因此外面的舆论，就说我们是一种‘变’的办学。在这种不息的变动之中，也许能产生一种不息研究的精神，我以为在时代思想上，当然应该要刻刻追到前面去才好。”他是这么认为，也一以贯之如此践行的。

勇于进取的上海美专

作为一所现代学校，上海美专的课程体系、校务制度以及学生会、社团、图书馆、画廊等校园设置都接近一座现代大学的完整建制。教学职能也从技能培训转向审美教育，在西洋画系中加入了美学、美术史、艺术概论等必修课，中国画系则设有画论、金石学、诗画题跋等课程，艺术教育系则开设了教育心理、教育概论等科目。1932年9月，由倪贻德、傅雷、王济远、潘玉良等教授所组成的艺术团体“摩社”主编的校刊--《艺术旬刊》创刊，当中首发的诸多经典名篇，如傅雷的《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刘海粟的《欧游随笔》等一直影响着中国新美术的发展，代表了民国时期美术杂志的最高水平，这种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课程结构一直影响着今天的学院教育。美专还不定期召开教师参加的校务、教务、总务等会议，教师们就现阶段教学问题和下一阶段的教学安排及学生情况处理提议和决议，这些收藏在档案中的会议录反映了上海美专教师治校的民主风气。上世纪三十四年代的上海美专师资人才济济，西洋画系的教师有陈抱一、汪亚尘，也有很多像倪贻德、潘玉良、张弦、刘抗、陈人浩这样的学生学成留校或留洋后返校执教。中国画系则有名声赫赫的黄宾虹、潘天寿、吴茀之等教师，他们在现代学校教育的模式下，对传统绘画的教习做出了尝试与努力，培养出李可染、程十发等诸多现代大家。

上海美专的教育氛围是宽松活跃的，在这样包容的环境中培养出一个活跃多姿的学生群体。学校设有学生团体办公所，学生自主组织了景行雅乐会、上海美专学生自治会等各种社团，定期举行活动。毕业班同学还自筹经费，编辑设计印刷《同学录》和毕业纪念刊，甚至附属成美中学也出版《春风》周刊。刘海粟在1920学年度《同学录》作序中谈到:“……我们刊这本《同学录》，却要使我们许多同学，将来不论做什么事，到什么地方去，总不忘却了在学校时的生活和精神，时时刻刻要拿个人的精神团结起来，共同希图我国艺术的发展，表现我国的文化和民族的特性。……所以我很愿我们千百同学，常维持着这本《同学录》的精神，从事共同团结，认促进我国艺术的发展是自己的责任!”

上海美专培养、输出、汇集的艺术人才与精英成为当年新艺术潮流的主要群体，涌现出大量跨领域的人才。电影有著名左翼电影演员《马路天使》的主演赵丹，著名战地摄影师沙飞、摄影家吴印咸、早期城市惊悚片《夜半歌声》的导演马徐维邦;左翼美术的成员有木刻家王琦、《风云儿女》的导演许幸之;中国第一个漫画团体--漫画会的发起人张光宇、叶浅予，中国动画片的鼻祖万籁鸣、万古蟾，《时代漫画》主编鲁少飞等等;新兴油画的代表有中国第一个油画艺术团体--决澜社发起人庞熏琹以及倪贻德;中国画的革新大师有黄宾虹、潘天寿;此外艺术史学者及翻译家傅雷，第一代欧洲海归的雕塑家及现代诗人李金发，著名女作家赵清阁，他们均曾是上海美专的师生。除了美术教育，1926年上海美专还设有音乐部，并成立各种文学社和戏剧社团。著名的作曲家贺绿汀、程懋筠、萧友梅、黄自等音乐家亦曾任教于上海美专。

奋力开拓的上海美专

上海美专除办本校外，还兼办上海女子美术学校(1920年)、暑期学校，一度附设成美中学、夜校等，随着教学规模的扩大，对校舍的要就越来越高，学校在最初的十余年间数次搬迁，扩容。1923年，上海美专将永锡堂旧址内的老建筑改建成西洋画科新校舍，称为第一院。它的具体位置在斜桥西面，徐家汇路北，杜神父路以南的菜市路，范围就是今天的顺昌路附近。而美专落户于此几占其独立办校期的四分之三，美专环周的法租界中区，天马会、中国画会、1946以后的美术馆及昌明专科学校及一些研究性沙龙都陆续聚集而来，使这一地块逐渐成为民国时期上海美术教育、创作、研究和美术展示等活动的新中心，令上海美术中心由晚清时代的老城厢豫园而西移。

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上海美专教学立陷战时的困顿，而在突发的战争环境与时代变局中，美专的艺术家们又是如何应对呢?1938年，国共联合战线成立，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三厅设立，政治部副部长为周恩来、政治部三厅厅长为郭沫若、三厅第六处处长为田汉负责艺术宣传，第六处第三科负责美术宣传。第三科的主要业务为:绘制领袖肖像;绘制布画、壁画、连环画、木版画、抗战地图等;主办各种绘画展览会;组织漫画宣传队，巡回工作;担任各种训练团体之美术指导;组成中华全国美术界抗敌协会。代理科长由美专教师倪贻德(后加入中共地下党)担任，成员中段平佑、汪仲琼、王式廓、王琦、孙禄卿、周多、丁正献及漫画宣传队中的陶谋基都毕业于或就教于上海美专。上海美专的毕业生沈逸千、吴印咸、许幸之、王琦(后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党组书记)等人后投奔延安。而后来成为上海解放时军管会文艺处美术室主任的茹茄(沈之瑜)，1935年美专西洋画系毕业，他放弃留校当助教，参加地下党转战于苏浙一带。美专高才生、新四军战地服务团剧团团长、《黄桥烧饼歌》词作者李增援(李增园)则血洒苏北抗日战场。沈逸千则应邀出任《大公报》战地写生记者，他采访冯玉祥所作报道充分反映了冯玉祥将军当时郁闷悲愤的心情。他还给在延安的毛泽东、周恩来、邓颖超、朱德等领导人画过人物速写，他的摄影和绘画作品丰富了抗战时人们的视觉想象和记忆。

1952年，全国高校科系调整、合并，刘海粟执掌的上海美专、颜文梁创立的苏州美专和山东大学艺术系合并，在无锡成立华东艺专，转年又迁到南京更名为南京艺术学院。上海美专不息地变动了40年，经历了创校、拓展、完善和最终与其他学校合并改组的过程。它凭借着不断自我完善的教学体系，发达的社会关系网络，决策层敏锐的市场洞察力和校董会的长袖善舞，开启和推动了中国美育的启蒙和进程。它所引领的艺术思潮和美育革新影响绵延至今，成为上海这座城市记忆中值得自豪的闪光点。

上海市档案馆 樊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