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好放导演:吟唱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的荧屏诗人

路海波(中央戏剧学院电视系主任)

《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任长霞》、《市委书记的日记》、《戈壁母亲》等等，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导演沈好放近几年为观众奉献了一批充满现实意味和理想感染力的电视剧力作。尤其是最近的新作之一《戈壁母亲》更是如此。

《戈壁母亲》以我国著名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屯垦戍边为背景，讲述解放初期山东妇女刘月季被丈夫以包办婚姻为由解除夫妻关系后，怀着“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也不能没有娘”的信念，千里迢迢，历尽辛苦，到达新疆后以自己的人格力量感动前夫钟匡民、感动前夫的后妻孟苇婷、感动所有人，提升了周边所有人的人格境界的故事。毋庸置疑，这的确是一个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新意在于，在一个类似于秦香莲与陈世美的传统道德故事框架中，“秦香莲”刘月季不是怨怨艾艾，也不是寻求报复和对“负义”的惩罚。而是以亲子关系和对亲情的维系作为自己的生活目标。以自己的本能在艰辛的生命道路上携子同行。而不经意间，她的善良、隐忍、坚韧、宽容，使所有的道德与伦理舆论站在她的一边。关键是没有任何强迫，至多是她以自己倔强的、不失尊严的、关怀弱小的生命态度，先是赢得了周围人的尊重，包括她事实上的对立面--匡汉民的后妻孟苇婷。接着，奇迹发生了。刘月季赢得了钟匡民周边的几乎所有人的尊重和信任，几乎所有人遇到困难都会先想到找刘月季解决。有观众甚至因此而把刘月季比喻为“政委”。刘月季是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在这场旷日持久的道德大战中她是最终的胜利者。也许因此有人会指责她太工于心计。或者，仍然有人会说她是传统文化中草根阶层本能智慧的受益者。但是，果真如此的话，她又有什么错呢?谁能否认她自己在为三个孩子争取本应属于他们的父爱的过程中，她自己做出了何等样的牺牲?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人，为了上述生活目标，过了一辈子作为人然而却毫无幸福可言的生活，简单说，守了一辈子活寡。这何等残忍!但是，她是为了两个可爱的儿子和一个捡来的同样非常可爱的养女。这是母爱使然，这是母亲的责任使然，就是这么简单!然而另一方面，刘月季的思想似乎又是非常现代的，这尤其指的是她的豁达与宽容。即便在当下的现实生活中，也很少有人在对待婚变问题时能做得像她那样宽容。更多的是反目为仇，不共戴天。而她对钟匡民、对孟苇婷、对王朝刚，全无抱怨，同样宽容。但恰恰是这几个人，一个丢弃了她，一个夺走了她的丈夫和孩子的爹。一个是卖身求荣的小人。但是，刘月季仍然关心他们，照顾他们，帮他们重组家庭。我们可以说刘月季已经达到了爱的最高境界，是现实的人难以达到的具有某种宗教关怀色彩的泛爱。因而刘月季身上具有非常浓郁的理想主义色彩。

剧中更真实的情感表现体现在刘月季的两个儿子身上。钟槐和钟杨十几年来亲眼目睹了母亲含辛茹苦抚养他们的过程。几乎未曾谋面的父亲给母亲下达的一纸休书，使他们对父亲只有憎恨。真所谓“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尤其当他们与母亲千里迢迢、历尽艰险来到新疆后，看到他们的生身父亲置母亲于不顾，与另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结婚时。这种被双重抛弃的感觉，是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都无法忍受的。于是，对钟匡民抛妻弃子的罪孽必须复仇的矛盾，就必然激烈地爆发了。

应该说，沈好放选择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题材。这个题材对于60多年前的那个时代和当前这个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时代，竟具有相当的文化兼容性。这句话的意思是，刘月季的个性世界其实是相当有现代性的。她的命运在原初意义上，相当于她面对着一个与秦香莲一摸一样的命运悲剧。但她的反应和现实动作，则是相当具有现代意味的，甚至比西方开明人士还要开明。没有怨艾，没有报复。更多宽容，更多理解。这是相当不容易的。因为她是以自己的青春为代价的。这是一种了不起的奉献。是母爱的胜利。一个母亲，同时是一个妻子，归根到底她更是一个女人，她也应有女人的一系列正当要求。但她首先想到的是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为此，她宁愿舍弃自己的一切个人需求。这大概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在一个经典优秀女性意识深处的深层积淀所催化出来的一种本能反应吧。总之，不管如何，正是刘月季的自尊自强，她的伟大的母爱，对她的儿子们个性成长的影响，对他们的健康人格的形成，才会起到那样至关重要的作用。而这些，对观众的启示，恐怕也更加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