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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

1-序

龙川集 (宋)陈亮 撰

钦定四库全书

集部四

龙川集

别集类三



提要

臣等谨案龙川集三十巻宋陈亮撰亮有三国纪年已着录亮与朱子友善故构陷唐仲友于朱子朱子不疑然才气雄毅有志事功持论乃与朱子相左罗大经鹤林玉露记朱子告亮之言曰凡真正大英雄须是战战兢兢从薄氷上履过去盖戒其气之锐也岳珂桯史又记吕祖谦殁亮为文祭之有孝弟忠信常不足以趋天下之变而材术辨智常不足以定天下之经语朱子见之大不契遗书婺人诋为怪论亮闻之亦不乐他日上孝宗书曰今世之儒士自谓得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痹不知痛痒之人也盖以微风晦翁晦翁亦不讶也云云足见其才气纵横虽以朱子之盛名天下莫不攀附亦未尝委曲附和矣今观集中所载大抵议论之文为多其才辨纵横不可控勒似天下无足当其意者使其得志未必不如赵括马谡狂躁偾辕但就其文而论则所谓开拓万古之心胸推倒一时之豪杰者殆非尽妄与朱子各行其志而始终爱重其人知当时必有取也宋名臣言行录谓其在孝宗朝六逹帝廷上书论大计今集中独有上孝宗四书及中兴论考宋史所载亦同又言行录谓垂拱殿成进赋以颂徳又进郊祀庆成赋今集中均不载叶适尝谓亮集凡四十巻今是集仅存三十巻盖流传既久已多佚缺非复当时之旧帙以世所行者祗有此夲故仍其卷目着之于录焉

乾隆四十六年十月恭校上

总纂官 臣纪昀 臣陆锡熊 臣孙士毅

总校官 臣陆费墀

●钦定四库全书

龙川集巻一

(宋)陈亮 撰

○书疏

上孝宗皇帝第一书

臣窃惟中国天地之正气也天命之所钟也人心之所会也衣冠礼乐之所萃也百代帝王之所以相承也虽挈中国衣冠礼乐而寓之偏方天命人心犹有所系岂以是为可久安而无事也使其君臣上下茍一朝之安而息心于一隅凡其志虑之经营一切置中国于度外如元气偏注一肢其它肢体往往萎枯而不自觉矣则其所谓一肢者又何恃而能久存哉天地之正气郁遏而久不得骋必将有所发泄而天命人心固非偏方之所可久系也东晋自元帝息心于一隅中国无岁不寻干戈然渊勒遂无遗种而愍怀之痛犹有所诿以安也晋之植根本无可言者而江左诸臣若祖逖周访陶侃庾翼之徒皆有虎视河洛之意而桓温之师西至灞上东至枋头又于其间修陵寝于洛阳盖犹未尽置中国于度外也故刘裕竟能一平河洛而后晋亡百年之间其事既已如此而天地之正气固将有所发泄矣元魏起而承之孝文遂定都洛阳以修中国之衣冠礼乐而江左衣冠礼乐之旧非复天命人心之所系矣是以一天下者卒在西北而不在东南天人之际岂不甚可畏哉一日之茍安数百年之大患也恭惟我国家二百年太平之基三代之所无也二圣北狩之痛汉唐之所未有也方南渡之初君臣上下痛心疾首誓不与敌俱生卒能以奔败之余而胜百战之敌及秦桧倡邪议以沮之忠臣义士斥死南方而天下之气惰矣三十年之余虽西北流寓皆抱孙长息于东南而君父之大雠一切不复关念丙午丁未之变距今尚以为逺而靖康皇帝之祸盖陛下即位之前一年也独陛下奋身不顾志在恢复而天下之人安然如无事时方口议腹非以陛下为喜功名而不恤后患虽陛下亦不能以崇高之势而独胜之隐忍以至于今又十有七年矣昔者春秋之时君臣父子相戕杀之祸举一世皆安之而孔子独以为三纲既绝则人道遂为禽兽皇皇奔走义不能以一朝安然卒于无所遇而发其志于春秋之书犹能以惧乱臣贼子今者举一世而忘君父之大雠此岂人道之所可安乎使学者知学孔子当廹陛下以有为决不沮陛下以茍安也南师之不出于今几年矣天地之正气抑郁而不得泄岂以堂堂中国而五十年之间无一豪杰之能自奋哉其势必有时而发泄矣茍国家不能起而承之必将有承之者矣不可恃衣冠礼乐之旧祖宗积累之深以为天命人心可以安坐而久系也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自三代圣人皆知其为甚可畏也春秋之末齐晋秦楚皆衰诸侯往往困于陪臣而不自振当此之时虽如鲁卫之邦茍能举大义以正诸侯则天下可以一指麾而定也孔子惓惓斯世而卒莫能用呉越起于蛮貊之小邦而举兵以临齐晋如履无人之地遂伯诸侯黄池之会孔子之所甚痛也天地之气发泄于蛮貊之小邦可以明中国之无人矣王通有言黎民怀之三才其舍诸此今世儒者之所未讲也今敌人之植根既久不可以一举而遂灭国家之大势未张不可以一朝而大举而人情皆便于通和者劝陛下积财养兵以待时也臣以为通和者所以成上下之茍安而为妄庸两售之地宜其为人情之所甚便也自和好之成十有余年凡今日之指画方略者他日将用之以坐筹也今日之击球射鵰者他日将用之以决胜也府库充满无非财也甲胄鲜明无非兵也使兵端一开则其迹败矣何者人才以用而见其能否安坐而能者不足恃也兵食以用而见其盈虚安坐而盈者不足恃也而朝廷方幸一旦之无事庸愚龌龊之人皆得以守格令行文书以奉陛下之使令而陛下亦幸其易制而无他也徒使度外之士摈弃而不得骋日月蹉跎而老将至矣臣故曰通和者所以成上下之茍安而为妄庸两售之地也东晋百年之间未尝与敌通和也故其臣东西驰骋而多可用之才今和好一不通而朝野之论常如敌兵之在境惟恐其不得和也虽陛下亦不得而不和矣昔者敌人草居野处往来无常能使人不知所备而兵无日不可出也今也城郭宫室政教号令一切不异于中国点兵聚粮文移往返动涉岁月一方有警三边骚动此岂能岁出师以扰我乎是固不知势者之论也然使朝野常如敌兵之在境乃国家之福而英雄所用以争天下之机也执事者胡为速和以惰其心乎晋楚之战于邲也栾书以为楚自克庸以来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于民生之不易祸至之无日戒惧之不可以怠在军无日不讨军实而伸儆之于胜之不可保纣之百克而卒无后晋楚之弭兵于宋也子罕以为兵所以威不轨而昭文德也圣人以兴乱人以废废兴存亡昏明之术皆兵之繇也而求去之是以诬道蔽诸侯也夫惟人心之不可惰兵之不可废故虽成康之太平犹有所谓四征不庭张皇六师者此李沆之所以深不愿真宗皇帝之与敌和亲也况南北角立之时而废兵以惰人心使之安于忘君父之大雠而置中国于度外徒以便妄庸之人则执事者之失策亦甚矣陛下何不明大义而慨然绝和亲之议哉贬损乘舆却御正殿痛自克责誓必复雠以励羣臣以振天下之气以动中原之心虽未出兵而人心不敢惰矣东西驰骋而人才出矣盈虚相补而兵食见矣狂妄之辞不攻而自息懦庸之夫不却而自退缩矣当有度外之士起而惟陛下之所欲用矣是云合响应之势而非可安坐而致也臣请为陛下陈国家立国之本末而开今日大有为之略论天下形势之消长而决今日大有为之机伏惟陛下试幸听之唐自肃代以后上失其柄而藩鎭自相雄长擅其土地人民用其甲兵财赋官爵惟其所命而人才亦各尽心于其所事卒以成君弱臣强正统数易之祸艺祖皇帝一兴而四方次第平藩鎭拱手以趋约束使列郡各得自达于京师以京官权知三年一易财归于漕司而兵各归于郡朝廷以一纸下郡国如臂之使指无有留难自管库微职必命于朝廷而天下之势一矣故京师当宿重兵以为固而郡国亦各有禁军无非天子所以自守其地也兵皆天子之兵财皆天子之财官皆天子之官民皆天子之民纲纪总摄法令明备郡县不得以一事自专也士以尺度而取官以资格而进不求度外之竒才不慕绝世之隽功天子蚤夜忧勤于上以礼义廉耻婴士大夫之心以仁义公恕厚斯民之生举天下皆繇于规矩准绳之中而二百年太平之基从此而立然敌遂得与中国抗衡俨然为南北两朝微澶渊之战则我国之势寖微根本虽厚而不可立矣故庆厯增币之事富弼以为朝廷之大耻而终身不敢自论其劳盖征令是主上之操也供贡是臣下之礼也敌人之所以卒胜我国者其积有渐也立国之初其势故必至此故我祖宗常严庙堂而尊祖法臣寛郡县而重守令于文法之内未尝折困天下之富商巨室于格律之外有以容奖天下之英伟竒杰皆所以助立国之势而为不虞之备也庆厯诸臣亦尝愤中国之势不振矣而其大要则使羣臣争进其说更法易令而庙堂轻矣严按察之权邀功生事而郡县又轻矣岂惟于立国之势无所助又从而朘削之虽微章得象陈执中以排沮其事亦安得而不自沮哉独其破去旧例以不次用人而劝农桑务寛大为有合于因革之宜而其大要已非矣此所以不能洗中国之耻而卒发神宗皇帝之大愤也王安石以正法度之说首合圣意而其实则欲籍天下之兵尽归于朝廷别行教阅以为强也括郡县之利尽入于朝廷别行封桩以为富也青苗之政惟恐富民之不困也均输之法惟恐商贾之不折也罪无大小动辄兴狱而士大夫缄口畏事矣西北两边至使大臣经画而豪杰耻于为役矣徒使神宗皇帝见兵财之数既多锐然南征北伐卒乖圣意而天下之势实未尝振也彼盖不知朝廷立国之势正患文为之太密事权之太分郡县太轻而委琐不足恃兵财太关于上而重迟不易举祖宗惟用前四者以助其势而安石竭之不遗余力不知立国之本末者眞不足以谋国也元佑绍圣一反一覆而卒为外裔侵侮之资尚何望其振中国以威外裔哉南渡以来大抵遵祖宗之旧虽微有因革增损不足为轻重有无如赵鼎诸臣固已不究变通之理而况秦桧尽取而沮毁之忍耻事雠饰太平于一隅以为欺其罪可胜诛哉陛下愤王业之屈于一隅励志复雠而不免籍天下之兵以为强括郡县之利以为富加惠百姓而富人无五年之积不重征税而大商无巨万之藏国势日以困竭臣恐尺籍之兵府库之财不足以支一旦之用也陛下早朝晏罢以冀中兴日月之功而以绳墨取人以文法莅事圣断裁制中外而大臣充位胥吏坐行条令而百司逃责人才日以阘茸臣恐程文之士资格之官不足以当度外之用也艺祖皇帝经画天下之大略太宗皇帝已不能尽用臣不敢尽具之纸墨今其遗意岂无望于陛下也陛下茍推原其意而行之可以开社稷数百年之基而况于复故物乎不然维持之具既穷臣恐祖宗之积累亦不足恃也陛下试幸令臣毕陈于前则今日大有为之略必知所处矣夫呉蜀天地之偏气也钱塘又呉之一隅也当唐之衰而钱镠以闾巷之雄起王其地自以不能独立常朝事中国以为重及我宋受命俶以其家入京师而自献其土故钱塘终始五代被兵最少而二百年之间人物日以繁盛遂甲于东南及建炎绍兴之间为六飞所驻之地当时论者固已疑其不可以张形势而事恢复也秦桧又从而备百司庶府以讲礼乐于其中其风俗固已华靡士大夫又从而治园囿台榭以乐其生于干戈之余上下宴安而钱塘为乐国矣一隙之地本不足以容万乘而鎭压且五十年山川之气盖亦发泄而无余矣故谷粟桑麻丝枲之利岁耗于一岁禽兽鱼鳖草木之生日微于一日而上下不以为异也公卿将相大抵多江浙闽蜀之人而人才亦日以凡下场屋之士以十万数而文墨小异已足以称雄于其间矣陛下据钱塘巳耗之气用闽浙日衰之士而欲鼔东南习安脆弱之众北向以争中原臣是以知其难也荆襄之地在春秋时楚用以虎视齐晋而齐晋不能屈也及战国之际独能与秦争帝其后三百余年而光武起于南阳同时共事往往多南阳故人又二百余年遂为三国交据之地诸葛亮由此起辅先主荆楚之士从之如云而汉氏頼以复存于蜀周瑜鲁肃吕蒙陆逊陆抗邓艾羊祜皆以其地显名又百余年而晋氏南渡荆雍常雄于东南往往倚以为强梁竟以此伐齐及其气发泄无余而隋唐以来遂为偏方下州五代之际高氏独常臣事诸国本朝二百年之间降为荒落之邦北连许汝民居稀少土产痹薄人才之能通姓名于上国者如晨星之相望况至于建炎绍兴之际羣盗出没于其间而被祸尤极以迄于今虽南北分画交据往往又置于不足用民食无所从出而兵不可繇此而进议者或以为忧而不知其势之足用也其地虽要为偏方然未有偏方之气五六百年而不发泄者况其东通吴会西连巴蜀南极湖湘北控关洛左右伸缩皆足为进取之机今诚能开垦其地洗濯其人以发泄其气而用之使足以接关洛之气则可以争衡于中国矣是亦形势消长之常数也陛下慨然移都建邺百司庶府皆从草创军国之仪皆从简略又作行宫于武昌以示不敢宁居之意常以江淮之师为敌人侵轶之备而精择一人之沈鸷有谋开豁无他者委以荆襄之任寛其文法听其废置抚摩振厉于三数年之间则国家之势成矣至于相时弛张以就形势者有非书之所能尽载也石晋失卢龙一道以成开运之祸盖丙午丁未岁也明年艺祖皇帝始从郭太祖征伐卒以平定天下其后契丹以甲辰败于澶渊而丁未戊申之间眞宗皇帝东封西祀以告太平盖本朝极盛之时也又六十年而神宗皇帝实以丁未岁即位国家之事于是一变矣又六十年而丙午丁未遂为靖康之祸天独启陛下于是年而又启陛下以北向复雠之志今者去丙午丁未近在十年间尔天道六十年一变陛下岂可不有以应其变乎此诚今日大有为之机不可茍安以玩岁月也臣不佞自少有驱驰四方之志常欲求天下豪杰之士而与之论今日之大计盖尝数至行都而人物如林其论皆不足以起人意臣是以知陛下大有为之志孤矣辛卯壬辰之间始退而穷天地造化之初考古今沿革之变以推极皇帝王伯之道而得汉魏晋唐长短之繇天人之际昭昭然可察而知也始悟今世之儒士自以为得正心诚意之学者皆疯痹不知痛痒之人也举一世安于君父之雠而方低头拱手以谈性命不知何者谓之性命乎陛下接之而不任以事臣于是服陛下之仁又悟今世之才臣自以为得富国强兵之术者皆狂惑以肆叫呼之人也不以暇时讲究立国之本末而方扬睂伸气以论富强不知何者谓之富强乎陛下察之而不敢尽用臣于是服陛下之明陛下厉志复雠足以对天命笃于仁爱足以结民心而又仁明足以临照羣臣一偏之论此百代之英主也今乃驱委庸人笼络小儒以迁延大有为之岁月臣不胜愤悱是以忘其贱而献其愚陛下诚令臣毕陈其前岂惟臣区区之愿将天地之神祖宗之灵实与闻之干冒天威罪当万死

上孝宗皇帝第二书

臣尝叹西周之末犬戎之祸盖天地之大变国家之深耻臣子之至痛也平王东迁以来使其痛内切于心必将因臣子之愤藉晋郑之势以告哀于天下之诸侯以大义责其兴师以奖王室其不至者天下共诛之则可以扫荡犬戎洗国家之耻而舒臣子之愤矣然后正纪纲修法度亲鲁卫以和柔中国命齐晋为方伯以纠合天下之诸侯文武之迹可寻东周之业可兴也今乃即安于洛邑虽周民頼以粗安宗祀頼以不绝然使其臣子忘君父之大雠而置天下之诸侯于度外周之名号虽存而其实则眇然一列国耳当平王在位之时世之君子尚意其犹有待也及待之四十九年而士君子之望亦衰矣天子之命令不足以制诸侯则其互相吞灭盖其势之所必至也天下不明于复雠之义则其君臣父子相贼杀习以为常而不之怪也孔子伤宗周之无主痛人道之将绝而作春秋其书天王之义严矣书其有所求者明天王之不可失其柄也其书讨贼之义严矣贼不讨不书葬者明一国之无臣子也一人讨贼而以众书者示夫人之皆可得而讨也天子既不能以保天下之民而一国各自以有其民其君之有志于民而闵雨者必书无志于民而不闵雨者必书土功必书饥馑必书孔子之心未尝不庶几天下之民一日之获瘳也是君道之大端而圣人望天下与来世者可谓深切着明矣臣恭惟皇帝陛下厉志复雠不肯即安于一隅是有大功于社稷也而天下之经生学士讲先王之道者反不足以明陛下之心陛下笃意恤民每遇水旱忧见颜色是有大德于天下也而天下之才臣智士趋当世之务者又不足以明陛下之义论恢复则曰修德待时论富强则曰节用爱人论治则曰正心论事则曰守法君以从谏务学为美臣以识心见性为贤论安言计动引圣人举一世谓之正论而经生学士合为一辞以摩切陛下者也夫岂知安一隅之地则不足以承天命忘君父之雠则不足以立人道民穷兵疲而事不可已者不可以常理论消息盈虚而与时偕行者不可以常法拘持天下之正论而不足以明天下之大义宜其取轻于陛下也论恢复则曰精间谍结豪望论富强则曰广招募括隐漏论治则曰立志论事则曰从权君以驾驭笼络为明臣以奋励驰驱为最察事见情自许豪杰举一世谓之竒论而才臣智士合为一辞以撼动陛下者也夫岂知坐钱塘浮侈之隅以图中原则非其地用东南习安之众以行进取则非其人财止于府库则不足以通天下之有无兵止于尺籍则不足以兼天下之勇怯为天下之竒论而无取于办天下之大计此所以取疑于陛下者也三光五岳之气分而人才之高者止于如此经生学士既揆之以大义而取轻才臣智士又权之以大计而取疑陛下始不知所仗而有独运四海之意矣故左右亲信之臣又得以窥意向而效忠欵陛下喜其頥指如意而士大夫亦喜其有言之易达也是以附会之风寖长而陛下之大权移矣寻常无过之人安然坐庙堂而奉使令陛下幸其易制无他而天下之人亦幸其茍安而无事也是以迁延之计遂行而陛下大有为之志乖矣陛下励志复雠有大功于社稷笃意恤民有大德于天下而卒不免笼络小儒驱委庸人以迁延大有为之岁月此臣之所以不胜忠愤而斋沐裁书择今者丁巳而献之阙下愿得望见颜色陈国家立国之本末而开大有为之略论天下形势之消长而决大有为之机务合于艺祖皇帝经画天下之本旨然八日待命而未有闻焉匹夫匹妇不获自尽民主罔与成厥功使天下之言者越月踰时而后得报在安平无事之时犹且不可今者当陛下大有为之际陈天下之大义献天下之大计而八日不得命焉臣恐天下之豪杰得以测陛下之意向而云合响应之势不得而成矣陛下积财养兵志在灭敌而不免与之通和以俟时固已不足以动天下之心矣故既和而聚财人反以为厉民既和而练兵人反以为动众举足造事皆足以致人之疑议者惟其不明大义以示之而后大计不可得而立也茍又无意于臣之言则天下愈不知所向矣张浚始终任事竟无一功可论而天下之儿童妇女不谋同辞皆以为社稷之臣彼其誓不与敌俱生百败而不折者诚有以合于天人之心也秦桧专权二十余年东南頼以无事而天下之儿童妇女不谋同辞皆以为国之贼彼其忘君父之雠而置中国于度外者其违天人之心亦甚矣陛下将以办天下之大计而大义未足以震动天下亦执事者之所当蚤正而预计也臣区区之心皆已具之前书惟陛下财幸

上孝宗皇帝第三书

臣窃惟艺祖皇帝经画天下之大略盖将上承周汉之治太宗皇帝一切律之于规矩准绳之内以立百五六十年太平之基至于今日而不思所以变而通之则维持之具穷矣举浙江闽广之士亡虑十四五万数蜀不与焉而龌龊拘挛日甚于一日选人之在铨者殆以万计而侥幸之原未有穷已财用之入倍于承平之时而费于养兵者十之九兵不足用而民日以困非必道微俗薄而至此也盖本朝维持之具二百年之余其势固必至此艺祖皇帝固已逆知之矣使天下安平无事犹将望陛下变而通之而况版舆之地半入于外裔国家之耻未雪而臣子之痛未伸天锡陛下以非常之智勇而又启陛下以北向复雠之意乃欲因今之势而有为焉此所以十有七年之间圣虑愈劳而取效愈逺也羣臣既不足以望清光而草茅贱士不胜忧国之心私以为陛下春秋五十有二经天下之事变为已多阅天下之义理为已熟举足造事必不伤国家之大体叩囊底之智犹足以办此强敌六十以往顾将望一日之安而亦何忍遗患于后人乎臣以为拘挛龌龊之中其势当有卓然自奋于草茅而开悟圣聪者臣不自量其分之不足而窃有志焉是以具国家社稷之大计质之天地鬼神而献之阙下陛下亦卓然拔之羣言之中特命大臣察其所欲言之意臣妄意国家维持之具至今日而穷而艺祖皇帝经画天下之大指犹可恃以长久茍推原其意而变通之则恢复不足为矣然而变通之道有三有可以迁延数十年之策有可以为百五六十年之计有可以复开数百年之基事势昭然而效见殊绝非陛下聪明度越百代决不能一二以听之臣不敢泄之大臣之前而大臣拱手称旨以问臣亦姑取其大体之可言者三事以答之而草茅亦不自知其开口触讳也其一曰二圣北狩之痛盖国家之大耻而天下之公愤也五十年之余虽天下之气销铄颓惰不复知雠耻之当念正在主上与二三大臣振作其气以泄其愤使人人如报私雠此春秋书卫人杀州吁之意也若祗与一二臣为密是以天下之公愤而私自为计恐不足以感动天人之心恢复之事亦恐茫然未知攸济耳其二曰国家之规模使天下奉规矩准绳以从事羣臣救过之不给而何暇展布四体以求济度外之功哉故其势必至于委靡而不振五代之际兵财之柄倒持于下艺祖皇帝束之于上以定祸乱后世不原其意束之不已故郡县空虚而本末俱弱今不变其势而求恢复虽一旦得精兵数十万得财数万万计而恢复之期愈逺就使敌人尽举河南之地以还我亦恐不能守耳其三曰艺祖皇帝用天下之士人以易武臣之任事者而五代之乱不崇朝而定故本朝以儒立国而儒道之振独优于前代今天下之士烂熟委靡诚可厌恶正在主上与二三大臣反其道以教之作其气以养之使临事不至乏才随才皆足有用则立国之规模不至戾艺祖皇帝之本旨而东西驰驱以定祸乱不必专在武臣也前汉以军吏立国而用儒以致太平要之人各有家法未易轻动惟在变而通之耳天下大势之所趋非人力之所能移也臣之所以为大臣论者其大略如此而所谓数十年之策百五六十年之计数百年之基与夫恢复之形势事大体重茍未决之圣心则不可泄之大臣之前也故止陈其大略之可言者三事以答之二三大臣已相顾骇然而臣亦惶恐而退疎逺草茅宁复有路以望清光乎马周一时琐琐之才也太宗喜其为常何陈事召使面对未至之间使者连数辈趣之使有能为太宗开礼乐法度者其召之当不容喘矣陛下聪明迈越太宗而拔臣于羣言混淆之中孤立以行一意卒不免冺没而止其罪在臣之踪迹不明有以误陛下也臣本太学诸生自忧制以来退而读书者六七年矣虽蚤夜以求皇帝王伯之略而科举之文不合于程度不止也去年一发其狂论于小试之间满学之士口语纷然至腾谤以动朝路数月而未巳而为之学官者迄今进退未有据也臣自是始弃学校而决归耕之计矣旋复自念数年之间所学云何而陛下之心臣独又知之苟徒恤一世之谤而不为陛下一陈国家社稷之大计将得罪于天地之神与艺祖皇帝在天之灵而不可解是故昩于一来旧名已在学校之籍于法不得以上书言事使臣有一毫攫取爵禄之心以臣所习科举之文更一二试而考官又平心以考之则亦随例得之矣何忍假数百年社稷之大计以为一日之侥幸而徒以累陛下哉世固有却万钟之禄而不受者亦有争一钱以至于相杀者人情相去之逺何啻于十百千万也而臣欲持空言以自明亦浅矣然审察十日而不得自便之命臣将无以自见于山林之士徒以伤陛下招致天下豪杰之道臣今更待罪三日而后渡江誓将终老田亩以弭羣论以报陛下拔臣言于众中之恩故昩死拜书以辞于阙下臣阖门数十口去行都无四百里当席藳私室以听雷霆之诛干冒天威罪当万死

戊申再上孝宗皇帝书

臣闻有非常之人然后可以建非常之功求非常之功而用常才出常计举常事以应之者不待智者而后知其不济也前史有言非常之原黎民惧焉古之英豪岂乐于惊世骇俗哉盖不有以新天下之耳目易斯民之志虑则吾之所求亦泛泛焉而已耳皇天全付予有家而半没于外裔此君天下者之所当耻者春秋许九世复雠而再世则不问此为人后嗣者之所当愤也中国圣贤之所建置而悉听其陆沉此英雄豪杰之所当同以为病也秦桧以和误国二十余年而天下之气索然而无余矣陛下慨然有削平宇内之志又二十余年而天下之士始知所向其有功德于宗庙社稷者非臣区区之所能诵说其万一也高宗皇帝春秋既高陛下不欲大举以惊动慈颜仰心俯首以致色养圣孝之盛书册之所未有也今者高宗皇帝既已祔庙天下之英雄豪杰皆仰首以观陛下之举动陛下其忍使二十年间所以作天下之气者一旦而复索然乎天下不可以坐取也兵不可以常胜也驱驰运动又非年高德尊者之所宜也东宫居曰监国行曰抚军陛下近者以宅忧之故特命东宫以监国天下之论皆以为事有是非可否而父子之际至难言也东宫聪明睿知而四十之年不必试以事也故东宫不敢安而陛下亦知其难矣陛下何不于此时命东宫为抚军大将军岁廵建邺使之兼统诸司尽护诸将置长史司马以专其劳而陛下于宅忧之余运用人才均调天下以应无穷之变此肃宗所以命广平王之故事也兵虽未出而圣意振动天下之英雄豪杰靡然知所向矣天下知所向则吾之驰驱运动亦有所凭借矣臣请为陛下论天下之形势而后知江南之不必忧和议之不必守敌人之不足畏而书生之论不足凭也臣闻呉会者晋人以为不可都而钱镠据之以抗四邻盖自毗陵而外不能有也其地南有浙江西有崇山峻岭东北则有重湖沮洳而松江震泽横亘其前虽有戎马百万何所用之此钱镠所恃以为安而国家六十年都之而无外忧者也独海道可以径达呉会而海道之险呉儿习舟楫者之所畏敌人能以轻师而径至乎破人家国而止可用其轻师乎书生以为江南不易保者是眞儿女子之论也臣尝疑书册不足凭故尝一到京口建邺登高四望深识天地设险之意而古今之论为未尽也京口连冈三面而大江横陈江旁极目千里其势大略如虎之出穴而非若穴之藏虎也昔人以为京口酒可饮兵可用而北府之兵为天下雄盖其地势当然而人善用之耳臣虽不到采石其地与与京口股肱建邺必有据险临前之势而非止于斤斤自守者也天岂使南方自限于一江之表而不使与中国而为一哉江旁极目千里固将使谋夫勇士得以展布四体以与中国争衡者也韩世忠顿兵八万于山阳如老罴之当道而淮东頼以安寝此守淮东之要法也天下有变则长驱而用之耳若一一欲堑而守之分兵而据之出竒设险如兎之护窟势分力弱反以成戎马长驱之势耳是以二十年间纷纷献策以劳圣虑而卒无一成虽成亦不足恃者不知所以用淮东之势者也而书生便以为长淮不易守者是亦问道于盲之类耳自晋之永嘉以迄于隋之开皇其在南则定建邺为都更六姓而天下分裂者三百余年南师之谋北者不知其几北师之谋南者盖亦甚有数而南北通和之时则绝无而仅有未闻有如今日之岌岌然以北方为可畏以南方为可忧一日不和则君臣上下朝不能以谋夕也罪在于书生之不识形势并与夫逆顺曲直而忘之耳高宗皇帝于敌有父兄之雠生不能以报之则死必有望于子孙何忍以升遐之哀告之雠哉遗留报谢三使继遣金帛宝货千两连发而敌人仅以一使如临小邦闻诸道路哀祭之辞寂寥简慢义士仁人痛切心骨岂以陛下之圣明智勇而能忍之乎意者执事之臣忧畏万端有以误陛下也南方之红女积尺寸之功于机杼岁以输敌人固己不胜其痛矣金宝之出于山泽者有限而输诸敌人者无穷十数年后岂不遂就尽哉陛下何不翻然思首足之倒置寻即位之初心大泄而一用之以与天下更始乎未闻以数千里之地而畏人者也刘渊石勒石虎苻坚皆闰位之雄曾不能以终其世而阿固达之兴于今仅八十年中原涂炭又六十年矣父子相夷之祸具在眼中而方畏其为南方之患岂不误哉陛下倘以大义为当正抚军之言为可行则当先经理建邺而后使临之今之建邺非昔之建邺也臣尝登石头钟阜而望今也直在沙嘴之旁耳钟阜之支陇隐隐而下今行宫据其平处以临城市城之前则逼山而斗绝焉此必后世之读山经而相宅者之所定江南李氏之所为非有据高临下以乘王气而用之之意也本朝以至仁平天下不恃险以为固而与天下共守之故因而不废耳臣尝问之钟阜之僧亦能言台城在钟阜之侧大司马门适当在今马军新营之旁耳其地据高临下东环平冈以为固西城石头以为重带玄武湖以为险拥秦淮清溪以为阻是以王气可乘而运动如意若如今城则费侯景数日之力耳曹彬之登长干乌珠之上雨花台皆俯瞰城市虽一飞鸟不能逃也臣又尝问之守臣以为今城不必改作若上有北方之志则此直寄路焉耳臣疑其言虽大而实未切也据其地而命将出师以谋中国不使之乘王气而有为虽省目前经营之劳乌知其异日不垂得而复失哉纵今岁未为北举之谋而为经理建邺之计以震动天下而与敌人绝陛下即位之初志亦庶几于少伸矣第非常之事非可与常人谋也陛下即位之初喜怒哀乐是非好恶皦然如日月之在天雷动风行天下方如草之偃惟其或失之太快故书生得拘文执法以议其后而其眞有志者私自奋励以求称圣意之所在则陛下或未之知也陛下见天下之士皆不足以望清光而书生拘文执法之说往往有验而圣意亦少衰矣故大事必集议除授必资格才者以跅弛而弃不才者以平稳而用正言以迂阔而废巽言以软美而入竒论指为横议庸论谓有典则陛下以雄心英略委曲上下于其间机会在前而不敢为翻然之喜隐忍事雠而不敢奋赫斯之怒朝得一才士而暮以当路不便而逐心知为庸人而外以人言不至而留冺其喜怒哀乐杂其是非好恶而用依违以为仁戒喻以为义牢笼以为礼关防以为智陛下聪明自天英武盖世而何事出此哉天下非有豪猾不可制之奸敌人非有方兴未艾之势而何必用此哉夫喜怒哀乐爱恶人主之所以鼔动天下而用之之具也而皇极之所谓无作者不使加意于其间耳岂欲如老庄所谓槁木死灰与天下为婴儿而后为至治之极哉陛下二十七年之间遵养时晦示天下以乐其有亲而天下归其孝行三年之丧一诚不变示天下以哀而从礼而天下服其义陛下以一身之哀乐而鼔天下以从之其验如影响矣乙巳丙午之间敌人非无变故而陛下不独不形诸喜而亦不泄诸机密之臣近者非常之变敌人略于奉慰而陛下不独不形诸怒而亦不密其简慢之文陛下不以喜示天下而天下恶知机会之可乘陛下不以怒示天下而天下恶知雠敌之不可安弃其喜怒以动天下之机而欲事功之自成是闭目而欲行也小臣之得对陛下有卓然知其才者外臣之奉公陛下有隐然念其忠者而已用者旋去既去者无路以自进是陛下不得而示天下以爱也大臣之弄权陛下既知其有塞路者议人之多私陛下既知其有罔我者而去之惟恐伤其意发之惟恐其怅恨而不满是陛下不得而示天下以恶也陛下翻然思即位之初心岂知其今日至此乎臣犹为陛下怅念于既往而天生英雄岂使其终老于不济乎长江大河一泻千里茍得非常之人以共之则电扫六合非难致之事也本朝以儒道治天下以格律守天下而天下之人知经义之为常程科举之为正路法不得自议其私人不得自用其智而二百年之太平繇此而出也至于艰难变故之际书生之智知议论之当正而不知事功之为何物知节义之当守而不知形势之为何用宛转于文法之中而无一人能自拔者陛下虽欲得非常之人以共斯世而天下有谁肯信乎臣于戊戌之春正月丁巳尝极论宗庙社稷大计陛下亦慨然有感于其言而卒不得一望清光以布露其区区之诚非廷臣之尽皆见恶亦其势然耳臣今者非以其言之小验而再冒万死以自陈实以宗庙社稷之大计不得不决于斯时也陛下用其喜怒哀乐爱恶之权以鼔动天下使如臣者得借方寸之地以终前书之所言而附寸名于竹帛之间不使邓禹笑人寂寂而陛下得以发其雄心英略以与四海才臣智士共之天生英雄殆不偶然而帝王自有眞非区区小智所可附会也干冒天威罪当万死

龙川集巻一

●钦定四库全书

龙川集巻二

(宋)陈亮撰

○论

中兴五论序

臣闻治国有大体谋敌有大畧立大体而后纲纪正定大畧而后机变行此不易之道也仰惟陛下以睿圣神武之资充硕大光明之学留神政事励志恢复罔敢自暇自逸而大欲未遂大业未济意者大体之未立而大畧之未定欤臣尝为陛下有忧于此矣尝欲输肝胆効情愫上书于北阙之下又念世俗道薄献言之人动必有觊心虽不然迹或近似相师成风谁能不疑既已疑矣安能察其言而明其心此臣之所大惧而卒以自沮也今年春随试礼部侥幸一中庶几俯伏殿陛毕写区区之忠以彻天听有司以为不肖竟从黜落不得进望清光以遂昔愿索手东归杜门求志因以为功名之在人犹在已也怀愚负计而不以禆上之万一是忿世也有君如此而忠言之不进是匿情也已无他心而防人之疑是自信不笃也故书其中兴论一千八百余言大体大畧于斯见矣并论开诚执要励臣正体之道合五篇上干天听惟陛下寛其万死不以为草茅之言而留神财幸是天下社稷之福也于臣何有

中兴论

臣窃惟海内涂炭四十余载矣赤子嗸嗸无告不可以不拯国家慿陵之耻不可以不雪陵寝不可以不还舆地不可以不复此三尺童子之所共知曩独畏其强耳韩信有言能反其道其强易弱况今敌主庸懦政令日弛舍边地鞍马之长而从事中州浮靡之习君臣之间日趋怠惰自古外裔之强未有四五十年而无变者稽之天时揆之人事当不逺矣不于此时早为之图纵有他变何以乘之万一敌人惩创更立令主不然豪杰并起业归他姓则南北之患方始又况南渡已久中原父老日以殂谢生长于北岂知有我昔宋文帝欲取河南故地魏太武以为我自生髪未燥即知河南是我境土安得为南朝故地故文帝既得而复失之河北诸镇终唐之世以奉敌为忠义狃于其习而时被其恩力与上国为敌而不自知其为过过此以往而不能恢复则中原之民乌知我之为谁纵有倍力功未必半以俚俗谕之父祖质产于人子孙不能继赎更数十年时事一变皆自陈于官认为故产吾安得言质而复取之则今日之事可得而更缓乎陛下以神武之资忧勤侧席慨然有平一天下之志固己不惑于羣议矣然犹患人心之不同天时之未顺贤者私忧而奸者窃笑是何也不思所以反其道故也诚反其道则政化行政化行则人心同人心同则天时顺天不逺人人不自反耳今宜清中书之务以立大计重六卿之权以总大纲任贤使能以清官曹尊老慈幼以厚风俗减进士以列选能之科革任子以崇荐举之实多置台谏以肃朝纲精择监司以清郡邑简法重令以澄其源崇礼立制以齐其习立纲目以节浮费示先务以斥虚文严政条以核名实惩吏奸以明赏罚时简外郡之卒以充禁旅之数调度总司之赢以佐军旅之储择守令以滋户口户口繁则财自阜拣将佐以立军政军政明而兵自强置大帅以总边陲委之专而边陲之利自兴任文武以分边郡付之久而边郡之守自固右武事以振国家之势来敢言以作天下之气精间谍以得敌人之情据形势以动中原之心不出数月纪纲自定比及两稔内外自实人心自同天时自顺有所不往一往而民自归何者耳同听而心同服有所不动一动而敌自鬬何者形同趋而势同利中兴之功可蹻足而须也夫攻守之道必有竒变形之而敌必从冲之而敌莫救禁之而敌不敢动乖之而敌不知所如往故我常专而敌常分敌有穷而我常无穷也夫竒变之道虽本乎人谋而常因乎地形一纵一横或长或短缓急之相形盈虚之相倾此人谋之所措而竒变之所寓也今东西弥亘绵数千里如长蛇之横道地形适等无所参错攻守之道无他可变今朝廷鉴守江之弊大城两淮虑非不深也能保吾城之卒守乎故不若为术以乖其所之至论进取之道必先东举齐西举秦则大江之南长淮以北固吾腹中物齐秦诚天下之两臂也夸敌人以为天设之险而固守之乎故必有批亢捣虚形格势禁之道窃尝观天下之大势矣襄汉者敌人之所缓今日之所当有事也控引京洛侧睨淮蔡包括荆楚襟带吴蜀沃野千里可耕可守地形四通可左可右今诚命一重臣德望素着谋谟明审者镇抚荆襄辑和军民开布大信不争小利谨择守宰省刑薄敛进城要险大建屯田荆楚竒才剑客自昔称雄徐行召募以实军籍民俗剽悍听于农隙时讲武艺襄阳既为重镇而均随信阳及先一切用艺祖委任边将之法给以州兵而更使自募与以州赋而纵其自用使之养士足以得死力用间足以得敌情兵虽少而众建其助官虽轻而重假其权列城相援比邻相和养锐以伺触机而发一旦敌人玩故习常来犯江淮则荆襄之师率诸军进讨袭有唐邓诸州见兵于颍蔡之间示必截其后因命诸州转城进筑如三受降城法依吴军故城为蔡州使唐邓相距各二百里并桐栢山以为固扬兵捣垒増陂深堑招集土豪千家一堡兴杂耕之利为乆驻之基敌来则婴城固守出竒制变敌去则列城相应首尾如一精间谍明斥堠诸军进屯光黄安随襄郢之间前为诸州之援后依屯田之利朝廷徙都建业筑行宫于武昌大驾时一廵幸敌知吾意在京洛则京洛陈许汝郑之备当日増而东西之势分矣东西之势分则齐秦之间可乘矣四川之师亲率大军以持鳯翔之敌别命骁将出祁山以截陇右偏将繇子午以窥长安金房开逹之师入武闗以镇三辅则秦地可谋矣命山东之归正者往说豪杰阴为内应舟师繇海道以捣其脊彼方支吾奔走而大军两道并进以揕其胸则齐地可谋矣吾虽示形于唐邓上蔡而不再谋进坐为东西形援势如猨臂彼将愈疑吾之有意京洛特-加龙省持重以示不进则京洛之备愈专而吾必得志于齐秦矣抚定齐秦则京洛将安往哉此所谓批亢捣虚形格势禁之道也就使吾未为东西之举彼必不敢离京洛而轻犯江淮亦可谓乖其所之也又使其合力以压唐蔡则淮西之师起而禁其东金房开逹之师起而禁其西变化形敌多方牵制而权始在我矣然荆襄之师必得纯意于国家而无贪功生事之心者而后付之平居无事则欲开布诚信以攻敌心一旦进取则欲见便择利而止以禁敌势东西之师有功则欲制驭诸将持重不进以分敌形此非陆抗羊祜之徒孰能为之夫伐国大事也昔人以为譬拔小儿之齿必以渐摇撼之一拔得齿必且损儿今欲竭东南之力成大举之势臣恐进取未必得志得地未必能守邂逅不如意则吾之根本撼矣此岂谋国万全之道臣故曰攻守之间必有竒变臣谀人也何足以明天下之大计姑疏愚虑之崖略曰中兴论唯陛下财幸

论开诚之道

臣尝观自古大有为之君慷慨果敢而示之以必为之意明白洞逹而开之以无隐之诚故天下雄伟英豪之士声从响应云蒸雾集争以其所长自效而不敢萌欺罔之心截然各职其职而不敢生不满之念故所欲而获所为而成而卓乎其不可及也仰惟陛下英睿神武出于天纵嗣承大统于今八年天下咸知其为眞英主矣而所欲未获所为未成虽臣亦为陛下疑之也夫慷慨果敢陛下固示之以必为之意矣而天下之气索然而不吾应或者明白洞逹开之以无隐之诚者容有未至乎夫任人之道非必每事疑之而后非无隐之诚也心知其不足任而姑使之以充吾位使之既乆而姑迁之以慰其心身尊位大而大责或不必任职亲地密而密议或不得闻听其言与之以位而不责其实责其实迫之以目前而不待其成陛下自度任人之际颇亦有近于此者乎如或近之则非所谓明白洞逹开之以无隐之诚也故天下懦庸委琐之人得以自容而无嫌而狂斐妄诞之流得以肆言而无忌中实无能而外为欺罔位实非称而意輙不满平居则何官不可为缓急则何人不退缩是宜陛下当宁而叹天下人才无一之可用而谓书生诚不足以有为则非陛下之过也天下之士有以致之耳虽然何世不生才何才不资世天下雄伟英豪之士未尝不延颈待用而每视人主之心为如何使人主虚心以待之推诚以用之虽不必髙爵厚禄而可使之死况于其中之计谋乎人主而有矜天下之心则虽髙爵厚禄日陈于前而雄伟英豪之士有穷饿而死尔义有所不屑于此也夫天下之可以爵禄诱者皆非所谓雄伟英豪之士也陛下勿以其可以爵禄诱奴使而婢呼之天下固有雄伟英豪之士惧陛下诚心之不至而未来也臣愿陛下虚懐易虑开心见诚疑则勿用用则勿疑与其位勿夺其职任以事勿间以言大臣必使之当大责迩臣必使之与密议才不堪此不以其易制而姑留才止于此不以其久次而姑迁言必责其实实必要其成君臣之间相与如一体明白洞逹豁然无隐而犹不得雄伟英豪之士以共济大业则陛下可以斥天下之士而不与之共斯世矣不然臣恐孤陛下必为之心沮天下愿为之志两相求而不相値也以陛下英睿神武之资视古之贤主无所不及而有过之者而其效乃尔此臣所以区区爱君之心不能自已而輙献其愚忠惟陛下裁幸

论执要之道

臣窃惟陛下自践阼以来亲事法宫之中明见万里之外发一政用一人无非出于独断下至朝廷之小臣郡县之琐政一切上劳圣虑虽陛下聪明天纵不惮劳苦而臣窃以为人主之职本在于辨邪正专委任明政之大体总权之大纲而屑屑焉一事之必亲臣恐天下有以妄议陛下之好详也自祖宗以来军国大事三省议定面奏获旨差除即以熟状进入获可始下中书造命门下审读有未当者在中书则舍人封驳之在门下则给事封驳之始过尚书奉行有未当者侍从论思之台谏劾举之此所以立政之大体总权之大纲端拱于上而天下自治用此道也今朝廷有一政事而多出于御批有一委任而多出于特旨使政事而皆善委任而皆当固足以彰陛下之圣德而犹不免好详之名万一不然而徒使宰辅之避事者得用以借口此臣爱君之心所不能以自已也臣愿陛下操其要于上而分其详于下凡一政事一委任必使三省审议取旨不降御批不出特旨一切用祖宗上下相维之法使权固在我不蹈曩日专权之患而怨有所归无代大臣受怨之失此臣所以为陛下愿之也臣闻之故老言仁宗朝有劝仁宗以收揽权柄凡事皆从中出勿令人臣弄威福仁宗曰卿言固善然措置天下事正不欲专从朕出若自朕出皆是则可有一不然难以遽改不若付之公议令宰相行之行之而天下不以为便则台谏公言其失改之为易大哉王言此百世人主之所法而况于圣子神孙乎史之称光武曰明谨政体总揽权纲政体者政之大体也权纲者权之大纲也臣愿陛下立政之大体总权之大纲辨邪正专委任以幸天下得操要之实而鉴好详之弊则天下雄伟英豪之士必有能奋然出力以办今日之事者矣臣不胜大愿

论励臣之道

臣闻上下同心君臣戮力者事无不济上下相蒙君臣异志者功无不隳春秋之时晋伐楚三合不止大夫请击之庄王曰先君之时晋不伐楚及孤之身而晋伐楚是寡人之过也如何其辱诸大夫也大夫曰先君之时晋不伐楚及臣之身而晋伐楚是臣之罪也请击之庄王俛泣而起拜晋师闻而夜还越王求成于吴而归抱柱而哭承之以肃羣臣闻之曰君王何愁心之甚也夫复雠谋敌非君王之独忧乃臣下之急务也其后越父兄请报耻越王曰昔者我辱也非二三子之罪也寡人何敢劳国人以塞吾雠父兄曰四封之内尽吾君子子报父雠谁敢不力越王卒用以灭吴区区楚越有臣如此而谓堂堂大国反无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之义乎今陛下慨念国家之耻励复雠之志夙夜为谋相时伺隙而羣臣邈焉不知所急毛举细事以乱大谋甚者侥幸茍且习以成风陛下数降诏以切责之厉天威以临之而养安如故无趋事赴功之念复雠报耻之心岂羣臣乐于负陛下哉特玩故习常势流于此而不自知也臣愿陛下慨然兴懐不御正殿减膳彻乐夕惕若厉立羣臣而语之曰朕承太上皇帝付托之重念国家之深耻志在复雠八年于兹若渉渊氷未知攸济而羣臣玩故养安无肯戮力是朕不明不徳不足以承大宝图大业其何颜以临于王公民士之上况敢即安以自取辱羣臣震惧顿首请罪然后徐谕之曰朕固未敢即安羣臣犹以朕可与有为其各共厥职勉趋厥事上率其下下勉其上自度其力之不逮者无尸厥官朕将明赏罚以励其后繇今以往羣臣咸为朕思所以畏天爱民求贤发政富国强兵复雠谋敌之道无以小事塞责无以小谋乱大相与熟讲惟新之政使内外有序则朕即安之日陛下惕然侧席图济大业而羣臣不能惕然承意竭力以报其上是人而禽兽者也诛之杀之何所不可诚使上下同心君臣戮力则何事之不济乎

论正体之道

臣闻君以仁为体臣以忠为体徧覆包含如天地之大仁也公家之事知无不为忠也故君行恩而臣行令庆厯间杜衍辅政遇有内降輙封还之仁宗以杜衍不可告之而止者又多于所封还治平初任守忠离间两宫韩琦乘间开悟上心斥之逺方仍放谢辞即日押出国门君当其善臣当其怨君臣之体也澶渊之役自寇准而下均欲追战章圣皇帝独恻然许和及其议岁币也章圣不欲深较而准戒曹利用以不得过三十万天圣初契丹借兵伐高丽明肃太后微许其使吕夷简坚以为不可而塞之其后刘六符来求割地夷简召至殿庐以言折之君任其美臣任其责君臣之体也今则不然陛下锐意于有为不顾浮议而羣臣持禄固位多务收恩陛下慨然立计不屈强敌而羣臣动欲随顺图塞溪壑使陛下孤立以主大计羣臣安坐而窃美名是尚为得君臣之体乎臣愿陛下总揽大柄端已责成畏天爱民以德自护明诏大臣使当大任不辞小怨不辞大艰使天下戴陛下之恩而严大臣之执守敌人服陛下之德而惮大臣之忠果则何事之不济何功之不成此祖宗养人心以行德义正君臣之体而为百世不易之家法也故愿陛下仰法祖宗而大臣以寇准吕夷简杜衍韩琦为法天下有不足为者矣

此己丑岁余所上之论也距今能几时发故箧读之已如隔世追思十八九岁时慨然有经畧四方之志酒酣语及陈元龙周公瑾事则抵掌叫呼以为乐间闗世途毁誉率过其实虽或悔恨而胸中耿耿者终未下脐也一日读杨龟山语录谓人住得然后可以有为才智之士非有学力却住不得不觉恍然自失然犹上此论无所遇而杜门之计始决于是首尾盖十年矣虚气之不易平也如此孟子曰诡遇而得禽虽若丘陵弗为自视其几矣又曰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茍为不熟不如荑稗岂不为大忧乎引笔识之掩巻兀坐者良久

龙川集巻二

●钦定四库全书

龙川集巻三

(宋)陈亮 撰

○问答(凡一十二道)

三代以仁义取天下本于救斯民而非以位为乐也齐威挟尊周以自私败商周之常经而开争夺簒杀之祸其流既惨矣秦合天下以奉一人恣其所欲为陈渉因斯民之不忍徒手大呼而刘项藉之以起沛公号为寛大长者三章之约足以动天下而入其心宜本于为民而起矣方其穷时纵观秦皇帝叹曰大丈夫当如此其意岂出于为民邪天下旣定周防曲虑如一家私物此岂三代公天下之法邪唐太宗与刘文靖之谋似矣与其父谋所以免祸而迫胁以从之何其舛也尊隋之举代王之立殆若濯泥于水而明白洞逹之事仅能以九锡归诸有司耳其所以守之者又密于汉则其义岂足自附于三代乎然而国祚之久长斯民之爱戴曽不减于夏商何也民不可欺则其取守之道必有可言者矣
昔者生民之初类聚羣分各相君长其尤能者则相率而听命焉曰皇曰帝盖其才能德义足以为一代之君师听命者不之焉则不厌也世改而德衰则又相率以听命于才能德义之特出者天生一世之人必有出乎一世之上者以主之岂得以世次而长有天下哉以至于尧而天下之情伪日起国家之法度亦略备矣君臣有定位听命有常所非天下之人所得而自制也朱均之不肖非如桀纣之足以亡天下而尧以为非天下之贤圣不宜在此位岂以法度定天下之心而私诸不肖之子哉取舜禹于无所闻知之人而歴试以事以与天下共之然后举而加诸天下之上彼其心固以天下为公而其道终不可常也禹以为茍未得非常之人则立与子之法以定天下之心子孙之不能皆贤则有德者一起而定之不必其在我固无损于天下之公也汤以为天下既已听命于一家而吾之子孙不择其可与之者而使不肖者或得以自肆于民上则非所以仁天下也故或世或及惟其贤而已不幸而与之不当其人则天下之公议终不以私之吾家也武王周公合天下之诸侯使之小大相承而方伯实总之以听命于天子天子不能以一人之私而制天下也故定立嫡之法以塞觊觎争夺之门而君臣之定分屹然如天地之不可干矣此岂一世之故哉秦以智力兼天下而君之不师古始而欲传之万世使天下疾视其上翻然欲夺而取之势力一去则田野小夫皆有南面称孤之心竞智角力卒无有及沛公者而其德义又眞足以君天下故刘氏得以制天下之命使刘氏不有以大异乎天下之姓氏则君臣之分犹可干而三代之綂绪未可继也周防曲虑岂将以私天下哉定于一而已曹孟德一有私天下之心而天下为之分裂者十余世及李氏之兴则犹刘氏之旧也彼其崛起之初浫灰煌こざ其盛者不过一少年子弟安知天下之大虑而勃然有以拯民于涂炭之心三章之约非萧何所能教而定天下之乱又岂刘文靖之所能发哉彼其初心未有以异于汤武也而其臣凡下无以辅相之虽或急于天位随事变迁而终不失其初救民之心则大功大德固已暴着于天下矣孔孟以天下之贤圣而适当春秋战国之乱卒不得行其道以拯民于涂炭者无其位也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又曰垂象着明莫大乎日月崇髙莫大乎富贵茍诚其人而欲得其位者其心犹可察也使汉唐之义不足以接三代之统绪而谓三四百年之基业可以智力而扶持者皆后世儒者之论也世儒之论不破则圣人之道无时而明天下之乱无时而息矣悲夫

汉髙祖起布衣以争天下及大业既成而父兄故无恙也然尊之封之皆有所感而后发而或者犹置余忿于其间唐之太宗既已一切委命于父兄矣己未庚申之变岂人道之所可安乎舜之于瞽象周公之于管蔡夫必有其道矣岂圣人之事不可复见于后世而天下冒冒然以强弱小大相为雄长而彼善于此者亦可以一天下而归之正乎人道之不灭者几希矣精微委曲之际处其所不可处以待圣人之复起者固不可以无论也
匹夫不阶尺土而有天下此天下之大变而古今之所无也彼岂有熟讲素定之规模而其臣相与把手以奋起草莽之间又岂尝学古以从事哉仁义礼乐先王所以维持天下之具既已一切尽废而利害缓急迫乎其前则裂土定封无所爱惜至于着在人心不可泯灭者或有感而后发或因以泄其余忿亦其势然耳嗟夫此岂可谓非天哉自黄初以来陵夷四百余载刘石诸姓迭起以主神器而民生常觊一日之安宁于非所当事之人人道失其统纪而天地几于不立矣此非有超世迈往拔出之英豪安能扫地以求更新乎太原之义旗一指而天下靡然知所向矣髙祖以父而主之可也建成独可以常法嗣之乎据非所当得而又疾其当得者若不能以终日此非天诛之则人杀之耳天未尝不假手于人是以太宗抽矢蹀血忍于同气犯天下不义之名而不恤彼其心以为是天实为之而非吾过也天人之厌乱极矣岂其使建成元吉得稔其恶以自肆于民上哉人心蔽于自见而天命不知所归是治乱安危之大几也昔者周公盖忧此矣孺子离襁褓宁几时而武王疾日病周公惧其事之不可继也至诚委命于天欲以身代武王之死武王得以延数年之命而孺子可辅以立他日管蔡之诛为天下诛之耳要以使天命即于人心所可安之地不然则吾心岂能尽白于天下而何以为后世训乎天命之所在若决江河故檀车煌煌牧野洋洋虽圣人不敢以疑贰之心而承之也顾其所以先为之地者至矣人欲谋我而我亦谋之是以乱易乱也而其地安在哉虽其决于承天命以脱民于涂炭有足自解者而终不即于人心之所安至今论者犹不安之嗟夫此又可以尽归之天哉

三老董公以仁义遮说汉髙帝而三军始为义帝缟素项氏不复能自直于天下名义之不可负盖如此儒者正名之说虽起于管仲之尊周而自汉以来则以此举为明验矣然人为万物之灵而仁义智数盖不可以杂而行也不出于髙帝之诚心而欲以欺天下则名义乃自外来乎故三军缟素本足以纳侮而不足以形敌然刘项同受命于义帝坐视同列之贼其君而不问则圣世皆不复知所谓人道矣是三军缟素而大义始明髙帝定天下之机无乃眞在此乎合内外而论之宜必有以处此者
晋奚齐义不足以君国圣人书以为君之子而卓子则书君者里克君之也秦以智力兼天下其亡楚尤为无道盖天下欲共亡之久矣况当天下溃乱之时盖不必用怀王以从民望也项氏君之而诸公皆禀命焉则其君之者非一人矣利其为名则君之不利其实则害之自立自废各从其私是君臣无定位而以强弱为轻重率天下之人如驱羣羊是非可否惟吾之所欲为而人亦不得裂去也其轻天下亦甚矣董公者发天下之公愤而借髙帝之力以扶人道于既绝者也揭项氏之不义于天下使天下皆欲援弓而射之虽微髙帝犹不可以自立盖董公之遮说几于孔子沐浴之请而髙帝之义吾不知其何心也故孙权之自立非义也使魏氏不得自正于天下则人道不至于尽废虽圣人不得而明权之非义也

三代之剏业以封先圣之后为念而论功行封犹待其定也至周则大封同姓于其间为国五十有三而犹未以为慊武王周公固非以天下为己私者天之立君岂为姬姓而设乎汉兴患异姓之强大而大封同姓以镇之其道盖本诸此矣七国同时举事黥彭之患不如是之并也诛锄刬削至于分裂以各王其子弟同姓湮微而后族之祸又成矣圣人之立法本以公天下而非以避祸乱心有亲疎则祸福倚伏于无穷虽圣智不得而防也周汉之法岂世变之穷而至此乎合天下而君之疏逺之人何负于国家而周以宗强此果何道乎不然汉诿之周而周公其衰矣
昔孔子论三代之损益可知盖自尧之亲睦九族积而至于周之大封同姓五十有三国者亦其损益之可知者也然其义遂穷而不可继故春秋之诸侯以其子弟为卿者圣人皆以弟书之独于季友之来归不系以亲而书曰季子盖其贤者则与众共之其不贤者圣人以为有国者之私其亲而其义不通于天下也岂非参酌四代之制以为万世通行之法哉汉髙帝与诸公共起草莽以帝天下天下平定诸公各以南面称孤帝犹疑其不可尽信也分王子弟以据其冲而庶孽与其不肖者一切不问庶几以为可自附于周家亲亲之义而不知权势既成虽亲者亦不可保其可保者惟其贤也不思天下之公义而用其谋国之私心是非利害徇于目前而使前后相矫卒不得其正祸乱相寻于无穷不独汉氏为可悯而魏晋宋齐不能以是一日为安者盖亲疎之义不明也出其子弟之贤者以与天下共之其不贤者养以国家之私使亲贤参错而祸福治乱一付之天下之公而吾无容心焉圣人之作春秋以待后圣者盖如此

项羽喑呜叱咤千人皆废而能恭敬爱人自屈于礼节之士其仁与勇可谓兼之矣至于赏不妄与岂不足自附于惟衣裳在笥之义邪汉髙帝乃饶爵邑以来天下之顽钝嗜利亡耻者开国承家之初而顾以小人先之卒用是以胜羽羽之目当不瞑矣使天下有疑于儒者之道其不自髙帝始邪
方三代之衰闻诸侯修德以兴矣未闻崛起草野而皆有南面称孤之心也当草昧之时欲以礼义律之智勇齐之而不能与天下共其利则其势必分裂四出而不可收拾矣匹夫并起而争此非先王之常势也髙帝能用是以合其势而不能用是以一日为安盖其初不能参用项氏之所长以消伏异时党与摇动之心此正陈平之所预见而深忧而开国承家小人勿用之义何尝一日而废哉盖田横之未去郡国豪姓之未徙四老人者伏于商山而不可招致髙帝虽死而目不瞑也异姓诸侯王之忧特众人之所共忧耳易曰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圣人其知之矣

周召毛毕实佐文武以有天下成康既没王朝之公卿往往皆诸公之子孙族属比闾族党之贤修身饬行以自见于斯世者非一人其卓然者岂不可与公之子孙族属共执国政哉然而位终不得过大夫人才之特起不幸而非世家则不得以任公卿之位此果何法也春秋讥世卿而人才之特起者终无一人得附见于册书虽圣人之法亦不免随世而立欤汉髙帝与萧曹诸公共起而亡秦天下既定非尝更当时之事者不以任公卿也贾生特起之才天子明知之而不得用非独绛灌之专其宠利也然公孙弘自海濒而登宰相则天下自此多事矣唐太宗虽以房杜为宗臣而天下之贤者始杂而用之然其后遂无世臣之可倚更任迭用虽贤君亦不克其终岂君臣之际无终始之义则其势必至此邪然合天下而君之而独私于共事之臣宜非圣人之公道而周汉之法果可为通行之法乎
君臣天地之大义也君臣不克其终则大义废而人道阙矣此岂茍然之故哉方天地设位之初类聚羣分以戴其尤能者为之长君奉其能者为之辅相彼所谓后王君公皆天下之人推而出之而非其自相尊异据乎人民之上也及法度既成而君臣有定位舜命夔以典乐教胄子盖欲其君臣相与世守之以达天地之大义三代既以世次而有天下其相与肇造人纪而维持其国家者亦欲其代修祖父之业而君臣相保与国无穷使天下之人有所观仰爱戴而不敢窥伺其间以觊幸国柄横生意见紊乱纲纪使天地大义有所废阙而厌故喜新败亡相寻而不悟也惟其子孙族属举不足以当贤者之选而后广求天下之贤圣以庶几于一遇而中接坠业不敢有加焉如髙宗之于傅说是也此岂君臣之常法哉孔子之作春秋其于三代之道或増或损或从或违必取其与世宜者举而措之而不必徇其旧典然于君臣之大义未之有改也其讥世卿葢讥其不择世臣之贤者而用之甚者遂使世其官而人人轻视其上皆有揜而取之之心其势必至于君臣之不相保故惓惓于一世之贤者悉使之附见于册书如蔡季纪季楚屈完齐髙子鲁季友叔肸宋子哀之徒往往非公族则其世家之旧也使皆得若人而用之则何厌于世臣而欲求天下特起之贤于不可知之际哉至于死生恩礼之厚而适遭变故或不以其道终则正色书之而无间于曹莒之小国所以究极天地之大义而明示之后世者也故孟子以为故国必有世臣至于不得已而后使卑踰尊疏踰戚然犹必取其国人皆曰贤者繇此言之岂乐于君臣之不相保而新故相易以求快一时之耳目哉战国朝暮反复之祸葢起于君臣之不相保也汉髙帝以匹夫而有天下视平时之等夷无非可疑之人故其臣不自保其首领而天地之大义不复明矣然犹不使后生新学得以参乎其间也唐太宗则参而用之更一世而尽忘其旧甚者朝为君臣而暮为路人故以势相临而不复以恩相保缓急无一人之足依而方顾望草莱之贤者以为己用岂不殆哉惟我本朝于天下之贤者必使之扬歴中外养其资望而后至于大用故其人往往足以重人之国家而子孙习识其本末源流家世守之至于一二百年而不替呜呼是天地之大义而非君臣之私恩也天下不能皆特起之贤则超举显擢岂可率以为常乎朝暮不相保则是弃爵位于草莱大义废而天下离矣

龙川集巻三

●钦定四库全书

龙川集巻四

(宋)陈亮 撰

○问答

义利之分孟子辨之详矣而赏以劝善刑以惩恶圣人所以御天下之大权者犹未离于利乎有所利而为善有所畏而不为恶则其入人也亦浅矣尧舜之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故罪疑惟轻功疑惟重岂亦知其效入人之浅乎然皋陶之陈谟以典礼赏罚同出于天而非有轻重之别也茍无所事乎其用则赏罚亦自外来耳安在其为天乎三代之用赏罚大槩犹法唐虞而记礼者载其先后之用甚详又以为至周而穷岂世变之极而赏罚之用始重乎抑其出于天而三代始赖其用也春秋圣人经世之志而独以代天子之赏罚则圣人起而治天下必不能以易此矣亦何怪于汉宣帝之专恃赏罚以为治乎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洛书之所明载而儒者终以为治天下者不取必于赏罚亦知夫劝惩之效浅也谓赏罚不取必于劝惩则无以御天下谓其为劝惩而设则赏罚亦利耳利者人道之末也则皋陶之所谓天者岂诬乎
耳之于声也目之于色也鼻之于臭也口之于味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出于性则人之所同欲也委于命则必有制之者而不可违也富贵尊荣则耳目口鼻之与肢体皆得其欲危亡困辱则反是故天下不得自徇其欲也一切惟君长之为听君长非能自制其柄也因其欲恶而为之节而已叙五典秩五礼以与天下共之其能行之者则富贵尊荣之所集也其违之者则危亡困辱之所并也君制其权谓之赏罚人受其报谓之劝惩使为善者得其所同欲岂以利而诱之哉为恶者受其所同恶岂以威而惧之哉得其性而有以自勉失其性而有以自戒此典礼刑赏所以同出于天而车服刀锯非人君之所自为也天下以其欲恶而听之人君人君乃以其喜怒之私而制天下则是以刑赏为吾所自有纵横顚倒而天下皆莫吾违善恶易位而人失其性犹欲执区区之名位以自尊而不知天下非名位之所可制也孔子之作春秋公赏罚以复人性而已后世之用赏罚执为已有以驱天下之人而已非赏罚入人之浅而用之者其效浅也故私喜怒者亡国之赏罚也公欲恶者王者之赏罚也外赏罚以求君道者迂儒之论也执赏罚以驱天下者霸者之术也

肉刑之兴说者以为起于苖民而尧参取而用之报虐以威葢将以戒小人而非出于圣人之本心也故舜多为之涂以出民于刑祗以施诸怙终者而穆王之训刑为尤详然则虽圣人欲去之久矣安在其为孝文姑息之仁也而世儒之道古者必以为井田封建肉刑皆圣人之大经大法不可废也治天下而不用肉刑徒以启小人犯法之心耳故曰肉刑之刑重也汉魏之际往往数议复之而不果以至于本朝而刑轻于三代矣法家者流以仁恕为本惟学道之君子始惓惓于肉刑焉何其用心之相反也推之天理验之人事而要诸古今之变究其所从始极其所由终必有至当之说
昔者圣人别人类于禽兽之中而去其争夺戕杀之患葢必执生杀之权而后谓之刑政也则肉刑固已草具而未有其法耳苗民始多为戕人之具以淫用之尧惧其为世训也故取而次第品节之使必若苗民者然后罹此刑耳故曰报虐以威舜又多为之法以出之而夏于赎刑为尤详商人执刑罚以督奸伤肌肤以惩恶葢严其所当用者耳夫既多为之涂以出之而不严其所当用者是教人以轻犯法也岂圣人制刑之本意哉文武尤谨于庶狱而成康措而不用至于四十余年穆王耄荒而训刑以诘四方使知刑者圣人爱民之具而非以戕民也汉兴承秦之余烈先王之法度尽废而肉刑块然独存文帝感一女子之言而慨然除之于是可与语通变之道矣井田封建自黄帝以来极十数圣人之思虑所以维持而奉行之者惟恐其一事之不详而一日之不精也至于肉刑则多为之涂以出之惟恐其或用耳岂可同日而语哉圣人之恐其一事之不详而一日之不精者今既尽废而不可复举矣独惓惓于圣人之恐其或用者纵使可用无乃顚倒其序乎使民有耻则今法足矣民不赖生虽日用肉刑犹为无法也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四达而不悖则王道成矣吾闻诸圣人者如此

郦食其教髙祖以示诸侯形制之势方天下未定之际形势固不可以授之人葢惧其自伐也天下已定固当以天下为家以四塞为形势而萧何方惓惓于壮宫室娄敬方劝据秦地以临制天下何其狭也髙帝寛仁爱人天下汹汹数岁本不敢轻用其力豁达大度欲示天下以至公而庶几于周家之义然卒为宗臣所移犹可也而竟移于羁臣之说何哉岂三代公天下之道后世眞不可复行乎抑人心多自疑而其流遂如此也不然则在德不在险是眞书生之谈耳
万物皆备于我而一人之身百工之所为具天下岂有身外之事而性外之物哉百骸九窍具而为人然而不可以赤立也必有衣焉以衣之则衣非外事也必有食焉以食之则食非外物也衣食足矣然而不可以露处也必有室庐以居之则室庐非外物也必有门戸藩篱以卫之则门戸藩篱非外物也至是宜可已矣然而非高明爽垲之地则不可以久也非弓矢刀刃之防则不可以安也若是者皆非外物也有一不具则人道为有阙是举吾身而弃之也然而髙卑小大则各有分也可否难易则各有辨也徇其侈心而忘其分不度其力无财而欲以为悦不得而欲以为悦使天下冒冒焉惟美好之是趋惟争夺之是务以至于丧其身而不悔然后从而省之曰身与心内也夫物皆外也徇外而忘内不若乐其内而不愿乎其外也是教人以反本而非本末具举之论也二帝三王未尝不择形势而居之而周公于宫室之制阔大端丽欲用以为万世之法夫岂以形势为德之辅而宫室为德之华哉此帝王所以备人道而与天下为公也萧何娄敬葢亦知天下之势而已而未知圣人本末具举之道故使论者犹有疑焉且谚有之衣则成人水则成田此岂有内外轻重之异哉世儒之论所未及也

帝王之号名殊而其道一也然学者知称尧舜禹汤文武而名号与谥终不可得而别以尧舜禹为名则文武独以谥举可通乎以为号则咨尔舜禹者必非号也汤之子孙以甲庚丙壬为号则汤不得以谓之谥然而所谓予小子履者则汤既有其名矣后世之言谥法者遂次尧舜禹汤之中夫岂其然乎文武之子孙各以谥显而善恶一付之天下之公论虽孝子慈孙不得加私意于其间也春秋之公侯伯子男其卒葬例以公书又何所贵于圣人之笔削乎亦无怪后世之孝子慈孙因得以致其隐恶之义也圣人酌古今而裁之中道必有俟百世而不惑者
自风气初开人极肇建于是有君臣上下之分而为之号以尊异之未有名字之为别而文物之可观也及其久也有号而后有名有名而后有字有字而后有讳有讳而后有谥上则追王其先祖先公下则施及其文子文孙旁则庇其本支族属维其姻聮亲党隆于朋友不遗故旧以广亲亲之道于天下然后为忠厚之极人道之至文此周家所以独备于三代也孔子作春秋既已品节而尽用之矣然名之曰幽厉而国恶不讳无以致君父之敬列爵各从其实而直情径行无以尽臣子之心故春秋兼隐恶之义从尊君之文而人文于是大备后世无以复加矣过是以往则人心无穷不可以尽徇而天下至众不可以文欺也故尧舜禹汤驯而至于周道之文也春秋之义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后世之欲行恩义于春秋之外者徇人心而欺天下者也

吕不韦市子楚以为竒货此战国策士朝暮反复之谋君子之所不道而汉文立未数月乃修代来功宋昌既封侯而六人者皆官至九卿宣帝惓惓旧恩至侯五人而未止也天之立君本为斯人计犹不以逸豫其君之身顾何有于平时自结于其君以觊非望者乎将相大臣以天下之义迎立代王犹逡廵而不敢进既已立矣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领南北军而张武实行殿中将相大臣今犹未足信邪昔者王代而今为天下主必自代来者而后足信何其示天下以狭邪贪天之功以为己力宋文帝能忍于徐羡之傅亮谢晦而王华王昙首之徒自是而用事焉使后世反复多诈之人常觊天下之有变以幸一日之富贵其必自宋昌始矣汉髙帝用其私心于丰沛而生长之地亦有异恩焉是纳吾身于一邑而教天下以侥幸岂所以为天下主哉南阳之恩虽小杀而此义卒不可废人主一时之私恩又可为万世之常法乎裁恩义而中持衡焉使开国承家者有所据以为常行之道揆之以春秋之义则必有以处此矣
晋文公在外十九年从亡者非一而三士称焉及其反国也郄縠实当国政狐偃赵衰葢始为卿而贾佗臼季之徒未有列也郄縠死先轸以下军之佐代之当时以为上德则从亡之劳不论矣顚颉就诛魏犨几不免而介之推不及禄荣辱可否与众同之幸不幸一归诸命不以亲疎厚薄为等降也易曰君子知柔知刚知微知彰万夫之望自古圣贤之举事与夫后世英雄豪杰必寄腹心于同起共事之人者彼其察事见情常先乎众人非以其为故旧而特亲之也至于左右亲昵讵肯以得国有天下而任之以政哉富厚安荣不欲以天下国家而俭其素所亲耳春秋之义所以重君臣恩义之始终而不及其私者固所以防人心之流也文帝裁绛侯以大义而卒不任宋昌张武以国政彼其轻重浅深必有以知之矣丙吉之端简厚重虽微旧故是可不任之以政乎宣帝忍于霍光而惓惓于五人者非但亲疎有以蔽之而权利所在固争之端而怨之府也周公谓鲁公曰君子不施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无求备于一人此圣人所以裁恩义而中持衡者其诸春秋之所不废欤丰沛南阳以生长之地而沾异恩雨露之所被日月之所照近而易入者常先得之此亦天下之公义而厚薄之殊绝则为私心耳夫人心之正万世之常法也茍其不役于喜怒哀乐爱恶之私则曲折万变而周道常如砥也唐太宗惓惓于天策学士而秦府旧人则与东宫秦府均其用舍葢亦庶几于恩义之平矣呜呼安得皇极之主而共叙之哉

圣人以常典卫中国以封疆限外裔明其不可参也然民命之所在不当以外裔中国为别故兼爱之说兴而通和之义行焉甚者至欲以女妻之冀以舅甥之恩而获一日之安彼惟不习于礼义也故敢为乱阶而可以人伦而縻之乎暗哉娄敬之智也一日作俑而其流至于不可胜言矣然合中国而君之既不能却天骄于塞外又不能忍一日之辱坐视民生之涂炭而莫之救是诚何心哉此齐景公所以涕出而女于吴也孟子之所不敢废则娄敬岂得为过乎畧其事而取其心虽宋虢之息民圣人不得正色而诛之也
有中国必有四裔待四裔之常道莫详于周而其变则备于春秋矣方舜禹时有猾夏者命士以明刑至汤有来享来王之事而未有其礼也周公相成王朝诸侯于明堂而列四裔于四门之外分天下为五服而以周索戎索辨其疆葢不使之参于中国也宣王伐玁狁至太原而止而蛮荆使之来威而已此周道之所以中兴也幽王之乱而中国外裔混而为一矣其后楚始僣王横行于中国吴越奋自南方以与晋楚争伯而晋楚不能抗此商周而上外裔未有之祸也圣人有忧焉而作春秋诸侯与之会盟则讥之伯主穷追逺讨则黜之要使各安其疆则止矣至于吴越则非周道之所能尽治也方其始之僣窃也固已斥而弃之矣及其能从中国之会盟则人之能行聘礼则爵之能正中国所不能正之罪能讨中国所不能讨之敌则酌轻重以许之及其行诈谋习土俗则斥而弃之如故也然而图伯可也分伯可也专伯则不可人可也子可也公侯则不可而况于僣王乎是圣人于中国外裔混然无辨之中而致其辨则所以立人道扶皇极以待后世也吴楚之祸极矣圣人岂不知后世必有外裔之尤猾者踵其辙以抗衡于中国庶几春秋之义尚可覆而行也汉之匈奴唐之回鹘吐蕃本朝之契丹岂可以待外裔之常道而待之徒曰不可参于中国而已乎彼固越疆而来参窃中国之文以自尊异逞其威以自飞扬矣然而妻之以女则不可藉其力以平中国则不可葢惧外裔中国之无辨也汉唐之已事可以鉴矣本朝去是二祸而岁以金缯奉之不复至于交兵则既享其福矣独使之并帝则汉唐之所未有也专中国之祸岂一朝一夕之故哉是皆当时之廷臣不讲春秋之过也今中原既即于沦陷矣明中国之道扫地以求更新可也使民生宛转于异俗而无有已时则何所贵于人乎故扬雄之言曰五政之所加七赋之所养中于天地者为中国王通之言曰天地之中非他也人也葢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龙川集巻四

●钦定四库全书

龙川集巻五

(宋)陈亮 撰

○酌古论(一)

酌古论序

文武之道一也后世始岐而为二文士专铅椠武夫事剑楯彼此相笑求以相胜天下无事则文士胜有事则武夫胜各有所长时有所用岂二者卒不可合耶吾以为文非铅椠也必有处事之才武非剑楯也必有料敌之智才智所在一焉而已凡后世所谓文武者特其名也吾鄙人也剑楯之事非其所习铅椠之业又非所长独好伯王大畧兵机利害颇若有自得于心者故能于前史间窃窥英雄之所未及与夫既已及之而前人未能别白者乃从而论著之使得失较然可以观可以法可以戒大则兴王小则临敌皆可以酌乎此也命之曰酌古论

光武

自古中兴之盛无出于光武矣奋寡而击众举弱而覆强起身徒步之中甫十余年大业以济筭计见效光乎周宣此虽天命抑亦人谋乎何则有一定之畧然后有一定之功畧者不可以仓卒制而功者不可以侥幸成也畧以仓卒制其畧不可久功以侥幸成其功不可继犯此二患虽运竒奋鬬所当者破而旋得旋失将以济中兴难矣人有常言光武料敌明遇敌勇豁达大度善御诸将其中兴也固宜吾则曰此特光武中兴之一术也使其中兴止在于此则是其功有时而穷也西都之末莽盗神器羣雄并起相与图之光武因思汉之民举大义之师发迹昆阳遂破寻邑百战以有天下彼其取乱诛暴或先或后未尝无一定之畧也何以明之光武自昆阳之胜持节河北镇慰郡县破王郎击铜马收复故地凡所以经营河北而取河内为之根本也河北平河内服自常情观之当此之时更始闇弱可以西取关辅疾据其地俯首东瞰以制天下光武乃身徇燕赵止命邓禹乘衅西征其意岂以燕赵为可急而闗辅为可后哉吾尝筹之闗辅虽形胜之地而隗嚣在陇西公孙述据巴蜀赤眉羣盗蠭起山东嚣述犹虎狼之据穴也有物以阻其穴则彼不敢骋不然将何所惮赤眉犹长蛇之螫草也以物而肆其螫则其毒无余不然将何所不至光武之未取闗辅所以阻嚣述之穴而肆赤眉之螫也故且身徇燕赵使之速定则自河以北民心已一而吾之根本固矣及赤眉破长安志满气溢兵锋已挫而邓禹得乘衅以并闗中冯异继之遂破赤眉而长安平洛阳固而景弇且定齐矣当此之时天下畧平嚣述虽有觊觎之心而不得复骋光武定都洛阳命将讨嚣平述而天下遂一矣此其有一定之畧而后有一定之功也使燕赵未平而光武西取闗辅则遂与嚣述为敌而赤眉无所骋其锋矣与嚣述为敌则欲徇燕赵而彼乘其虚赤眉无所骋其锋则已服郡县而或罹其毒是燕赵未可以卒平闗辅未可以卒守河北河内未可以卒保而天下纷纷将何时而一也虽料敌明遇敌勇豁达大度善御诸将顾亦何用哉吾以是知中兴之君畧之不定而侥幸于或成则我欲东而盗据其西我欲前而敌随其后智谋勇鬬无一可者今夫道路之人侥幸而得千金得之于此则必失之于彼何者千金不可以常侥幸也千金之子则不然致之有术取之有方成之有次第不终年而其富百倍此光武所以为中兴也唐肃宗起兵灵武不能先图范阳而急取闗中卒使盗据其穴不能尽取河北裂为藩镇终唐之世为大患者皆藩镇也此无他不能立一定之畧则不能成一定之功中兴之不终宜哉吾以是知光武之果不可及也且吾又闻自古服羣叛驱英豪者无如汉髙帝而光武之行事有髙帝之所未能为者二焉光武降铜马封其渠帅降者未安将有他变此何异于沙上之谋乎光武勒使归营单骑按行示以赤心而降者悉服不必封雍齿而后诸将安也冯异镇闗中人或言其威权太重恐有异志此何异于萧何之事乎光武不信言者而以其章示异异惶恐称谢复赐诏慰谕信任愈笃不必系诸狱而后明其无他也且使后世人君用此术以成功者多矣吾始读髙帝之书至此未尝不窃疑其计之过而未有所处及得光武二术则欣然而笑曰天下之事未尝无竒术而人不能发之光武发髙帝之所未能为而中兴之功逺过古人者虽天命抑人谋也

先主

英雄之主所为置私忿而未尝求复者非以私忿之不当复而义有大于私忿者也当理而后进审势而后动有所不为为无不成是以英雄之主常无敌于天下夫刘备之荆州孙权假之也权不假之其曲在权备不复之其曲在备备既得益州权遣使请荆备不以复而天下皆不直备矣权一举而袭破三郡再举而遂枭闗羽何者师直为壮也然备之于羽义则君臣恩犹父子羽既就戮备不胜忿遂大举以求复其雠而不知魏者国家之深雠非特一闗羽之比吴者一家之私忿犹有唇齿之援也此吾所谓义有大于私忿者如斯而已矣备既举兵权遣使求和而盛怒不许是怒敌也兵向西界平地立营而无他竒变是轻敌也怒敌者危轻敌者败备之丧师有自来矣且吾又闻之用兵之道有攻法有守法此兵之常也以攻为守以守为攻此兵之变也攻专用攻法守专用守法其败也固宜然守专用攻法攻专用守法亦焉得而不败哉备之攻吴可谓专用守法矣备自秭归列立数十屯亘七百里将以攻人而计出于此虽曹丕之庸犹得而笑之而备不知避者岂其果闇于用兵耶备之意欲示拙以诱吴师待其贪利一举荡之而不知陆逊之持重可以速压而不可以巧胜也形之而彼不从予之而彼不取固将制竒合变求为不可败而全军以返乃难于举动计不复生此固逊之所轻为也夫善用兵者常避敌之所轻而出敌之所忌是以进而不可御何者敌气沮而吾志得也且夷陵者荆州之咽喉也得夷陵则荆州可有使备能遣黄权率水军以为先驱顺流而下掩其未备而备率步兵分进疾趋夷陵扇动诸蛮招诱大姓按兵而不动命水军急攻之临机设变奋力死鬬彼方支吾未暇而吾率步兵乘髙而进声东而击西形此而出彼乘卒初锐而用之彼亦疲于奔命矣如其能随机拒守则驻军而相持固垒而不懈多张疑兵断绝险要而实未尝分乃密遣一辩士间行至魏以金币结其贵幸自谓有谋求见魏主魏主知必召之既入见则泛论天下之事语及吴蜀然后徐言曰臣尝私贺陛下窃笑陛下已而又私喜陛下彼必问曰何以贺朕则对曰武皇帝所以不能吞幷吴蜀者非力不足而智不逮以吴有长江之阻蜀有崇山之险而又相为唇齿之援也今天相魏两雄相鬬以资陛下进取之机此臣所以贺陛下曰何以笑朕则曰臣闻敌人开门必亟入之今陛下不亟图进取而猥信吴人之和彼急则和缓则去矣投机之会间不容髪此臣所以笑陛下曰何以喜朕则曰陛下天资神武圣断易回茍见其利罔有不从此臣所以喜陛下彼必曰计将安出则曰蜀地僻险未易卒图不若遣夏侯尚曹仁出信陵贾逵满宠出东闗或出皖城或出广陵东西弥亘直造长江因蜀之势大举攻吴吴亡则蜀失援然后徐举而图蜀天下可一也议者必曰两虎方鬬当收卞庄子之功臣以为庄子之术可以刺野走之虎若夫阻穴之虎则当及其方鬬而急刺其一待其鬬已则毙者犹能阻穴尚何收功之有哉吴蜀阻穴之虎也臣恐既解之后胜者张势败者阻险桀骜不逊以拒陛下陛下虽愤怒无所逞其锋矣机不可失愿陛下熟虑之也彼曹丕素贪功而刘晔亦尝言此丕既得闻此计必深以为然而大举攻吴吴力不能两拒固将弃夷陵而与我和以并力拒魏是吾不战而得夷陵也夷陵得则荆州可图矣不知出此而怒敌取危轻敌取败谁谓刘备为识大计也故夫以私忿兴师而又怒之又轻之者可屡为哉

曹公

善图天下者无坚敌岂敌之皆不足破哉得其术而已矣运竒谋出竒兵决机于两阵之间世之所谓术也此其为术犹有所穷而审敌情料敌势观天下之利害识进取之缓急彼可以先此可以后次第收之而无一不酬其意而后可与言术矣故得其术则虽事变日异沛然应之而天下可指挥而定汉髙帝是也失其术则虽纷纷战争进退无据卒不免败亡之祸者项籍是也至于得术之一二而遗其三四则得此失彼虽能雄强于一时卒不能混天下于一綂此虽曹公之所为而有志之士所深惜也公奋身徒步之中举义兵破黄巾走奉暹辅帝室深据根本号令诸将于是降张绣擒吕布毙袁氏破乌桓兵锋所加敌人授首盖举无遗策而北方畧平矣其为患者荆州二刘江东孙氏张鲁擅汉刘璋据蜀而闗西诸将纷纷不一此其取之不可以无术也夫所谓术者当审敌之强弱难易而为之先后以势度之璋鲁弱而易其势在所先孙刘强而难其势在所后夫荆州至近表又寖弱而有刘备在焉故不若留之以恣备之所欲为而并鲁取璋以孤其势然则欲引兵西向而闗中诸将适当其前则如之何盖尝考之闗西诸将皆不足畏所可惮者惟一马超而公制之非其术此所以卒为边患而反为璋鲁之藩蔽也方腾遂不叶求还京畿此其势易服矣腾之家属尽还宿卫而独留超所谓养虎自遗患也公之意岂非以其尝辟之不就今虽召之而彼未必肯至耶此亦不思之甚也且超之所以不就者以父子俱在闗西未欲独至而又辟之甚轻不肯屑就也及腾旣归宿卫公于此时能以前将军召之待以厚礼示以赤心命綂锐卒常以自随又使超弟若休若铁者领腾部曲而超之果敢喜立功名曷为不就超旣就则闗西诸将举无足道及熈尚既平厉兵西向风谕诸将使来合势则韩遂等必不敢叛纵叛破之易耳然后并兵自陈仓出散闗运竒奋击以讨张鲁则鲁可平汉中可有复于此时合张鲁之资乘汉中之势整兵临蜀则刘璋震恐不能为计欲召刘备而无所及备虽至而亦不能御何者备非素拊蜀蜀人方摄吾之威必不肯信备而拒守上下异论又不能为用璋备异志而潜相疑其势必不足以敌我况荆州用武之国备必不释以与人而径入蜀则璋不得不降也璋降蜀平分慰郡县命夏侯渊张合守之而公亲自还邺整兵向荆使许洛之兵冲其膺蜀汉之兵捣其脊绝吴之粮援则荆州破刘备蹙然后大会诸将合飨士卒传檄江东责贡之不入命荆州之兵出江陵蜀汉之兵出巴峡合攻其上流一军出广陵一军出皖城合攻其下流使之奔命不暇而公亲率精兵数万直抵武昌则虽有智者不能为吴谋矣周瑜鲁肃虽千百辈何害也江东既平天下一统分封诸将抚慰士卒乃退就臣列光辅汉帝招贤礼士修明庶政以幸天下虽西伯之功不能逺过如其不然亦不害为能一天下也彼荀彧智谋百出而不足以知天下之大计徒见荆州四达英雄之所必争而巴蜀险阻非图天下者之所急及熈尚平遂教之南征荆州责贡之不入而不知大畧之士常留所必争者以饵敌而从事乎不足急者以蹙之也孙权尝告刘备以巴汉为曹公耳目规图益州得之则荆州危而廖立亦言先主不先定汉中走与吴人争南三郡三郡既失几亡汉中则孙刘之所争葢亦可见矣葢蜀汉者天下之右臂也江东者天下之左臂也安有人断其右臂而左臂能全乎不知断其一臂而从其中以冲之则两臂俱奋矣此曹公所以南失荆西失蜀而孙刘争雄天下分裂葢其失止于留马超取荆州而患之不可支卒至于此故夫取天下之大计不可以不先定也且夫曹公未平徐州而先平兖州未击袁绍而先击刘备破张吕而后图二袁葢亦得术之一二然公巧于战鬬而不能尽知天下之大计故至此而失亦卒无有以告之者悲夫

孙权

天下之事最为难应者百万之众卒然临之而羣情有不测之忧坐观其来而望风请命则惧至于失吾之大计起而欲拒之则又惧力之不足而反为大患唯英雄之君为能出身以当之而其气不慑观其势审其人随其事变而沛然应之切中机会而未尝有失此固非侥幸于或成而畏谨者之所能为也故吾欲拒之则以至寡当至众而吾能保其必胜而不拒之则啖以甘言济以深谋而彼必不敢动二者之所为不同而均于有成效昔者汉髙帝之据闗尝欲纳项籍矣而孙权之据江东则举兵而拒曹公事变不同应之亦异何以言之项籍劫诸侯之兵西向入秦所当者破胜气百倍此其势固不可拒也而籍之为人勇而无谋气虽行然而有不忍之心可下以言则亦何必拒之哉曹公并荆州之众东向俱下而轻骑兼进千里趋利复与吴争长于舟楫之间此其势易拒也而公之为人智而多诈其言甘其心忍一罹其手莫之能救则虽欲不拒不可得已观其势审其人而后可以当大变也当时之人乃教髙祖拒而劝孙权降可谓两失机矣方帝封秦府库还军灞上其计善矣一惑其说遽命拒闗鸿门之役微项伯几殆使帝能因籍之来开闗延之身往见籍再拜贺救赵之功作而曰秦为亡道英雄并起章邯举全国之师出闗击之驱灭羣英如猎狐兎当此之时邯以为天下易与耳渡河击赵偃然不顾将军整数万之众趋救巨鹿焚弃辎重身先士卒叱咤生风震呼响应将军有死之心士卒无生之气人百其勇秦军大溃诸侯观之心战胆栗始知将军为真英雄膝行而前莫敢仰视敢贺又再拜谢所以破秦作而曰臣与将军戮力攻秦将军渡河救赵大破秦军秦之良将劲卒尽于巨鹿臣得引兵略地通行无累乘虚入闗遂降子婴凭借威灵得展尺寸不然臣何以至此敢谢又再拜请分王之约作而曰臣自入闗秋毫无所取籍吏民封府库还军灞上以待将军将军存亡定危救败继绝于天下功最多宜为盟主以幸天下裂土行封加惠于诸侯将军世居大楚身为霸王臣愿得如约居闗中与诸侯比肩错壤臣事大楚世为西藩异者击之非臣之私实将军之大义敢请彼籍素不忍可啖以言吾曲意推之则必欣然而受固不背吾闗中之约矣吾得王闗中然后收英雄之士合义从之众厉兵南向则全蜀可谈笑而取抗旌北首则两河可指挥而定席卷燕赵电扫齐鲁据形势之雄慑项籍之气然后三面并进以攻之则彼将拱手就缚亦何至于屡战屡败重残天下之民哉张子房号为知天下之大计者见其距闗不能预为之谋事迫而仅能解之此岂其虑有所不及耶抑知之而不敢告耶然幸而谢过之后籍犹使之王巴蜀得乘衅而取闗中而争天下茍王之于燕赵若齐鲁之间则大失机矣天下岂遽为汉有哉此其成特出于幸也若夫孙权葢亦不惑于流议矣审操可拒卒置众说而断用周瑜使与刘备叶力期必拒之遂破孟德开拓荆州非惟免虎口而且有大功此其临大变而不慑岂幸也哉权既不慑于孟德而魏文继立始曲意事之啖以甘言效其珍物有求则从惟恐少拂其意欲待其骄而乘其变其谋深矣不幸而司马仲达在魏而其谋卒不获骋此则遇时之不幸而非权之罪也夫髙帝之英雄非权之所能髣髴而帝之成实出于幸权之不成实出于不幸故夫天下之事未可以成败而定论也

龙川集巻五

●钦定四库全书

龙川集巻六

(宋)陈亮 撰

酌古论(二)

苻坚

智者之所以保其国者无他善量彼已之势而已矣彼有衅吾亦有衅智者不举也吾无衅彼亦无衅智者不伐也至于彼无衅而吾有衅则兢兢自全犹惧其不保而何敢议人乎苻坚者好大而自忘其丑贪功而不顾其后者也以有衅攻无衅虽妇人孺子末工贱隶皆知其不可而坚决为之则安得而不亡哉始坚以氐人之雄举三国如拉朽自以为无敌于天下侈心一动遽欲移师而吞晋晋虽弱中国也秦虽强西氐也自古西氐之人岂有能尽吞中国者哉率百万之师东向而俱下谓可以传呼而定矣谢玄以数万应之百万至众也数万至寡也以至寡当至众坚轻之不以屑意将横截于岸而尽剿之而晋之数万自知非敌士致其谋人奋其勇一以当百百以当万坚虽有百万之师焉得而不败故尝谓谢玄提孤军以当秦盖亦识用兵之法也然师次淝水胜负未判玄使人请坚麾兵少退以决一战坚命麾退自相蹂践晋人乘之因以大败世遂以为秦自败而晋偶胜非玄之善坚之不善也使其不退则胜负未可知也使其分为十道偕发并至则可以胜归也吾尝筹之此二说者常见其败未见其胜夫坚之事胜亦亡败亦亡盖不足论而世犹惜其可以胜而不知用之则吾不可以无论也故为之说曰许退者晋之不幸也不分者又晋之大不幸也夫夹水而阵一众一寡寡者未敢前众者不肯还晋苟退军三十里示坚以怯坚必轻之巻甲疾行趋兵急渡食不暇饱粮不及赍而吾先以两道伏兵张左右翼乘其未阵整兵向之麾其东鼓其西正兵当其前伏兵冲其腹竒兵蹑其后三面夹击奋力鏖战此陷虎法也虎之见人常欲吞之而人先设陷穽然后脱身反走虎必来奔趋于陷穽执戈临之杀之必矣使坚而不退则晋之计将出于此而百万之师一败涂地天下之人将以为谋畧不世出矣不幸而不然则人遂以晋为偶胜故曰许退者晋之不幸也大率百万之众分为十道求以攻人必其兵皆精锐将皆智勇君明臣忠内外无衅始可以胜今坚发诸州公私马十丁一兵其精锐何在诸将虽众人自为志可倚信者惟一苻融其智勇何有君肆其骄臣献其谀弱卒数万留守闗中而根本空虚鲜卑羌羯攅聚如林而萧墙衅起晋茍待其既分诏诸道坚壁清野至勿与战命桓冲谢玄等提精兵数万抵襄阳设竒逆击破其一军而自均至金入武闗趋长安倍道兼行出其不意捣其空虚慰抚居民秋毫不犯耆老感思晋德得见官军欣然相告箪食来迎不出旬月闗中举定则秦之诸道之兵强者不顾而自立弱者不战而自惧而蜀必孤使闗中之兵冲其膺荆楚之兵捣其胁而蜀定矣此断蛇法也蛇出其穴横身于路求以噬人吾从其中而断之径塞其穴使之首尾不相救欲进不能欲退不可虽有余毒将自毙矣使坚而分为十道则晋之计又将出于此而坐关东瞰以制天下百里之内牛酒日至大享士卒传檄河洛则中原之地可复百年之雠可雪矣不幸而不然则玄虽乘胜直抵黎阳而不得闗中守之不固所取之地卒没于贼故曰不分者又晋之大不幸也此二策者天下之胜策也顾玄虽未足以尽知之而坚决无胜理也世言王猛之将终也叮咛告戒谓晋不可伐彼亦知势之不可虽制竒合变而亦无所用欤

韩信

英雄之士常以多筭胜少筭而未常幸人之无筭也敌人无算凡天下之有筭者类能胜之岂惟英雄哉故夫以英雄之才而临无筭之敌俛首而取之曽不足以关其思虑而竒谋至计无所自发此非英雄之所幸为也至若敌人去已不逺筹筭时出其势足以迫我吾居其间随机而应之窘之而愈知费之而愈新愈出愈竒而沛然常若有余天下始知英雄之为不可当矣且夫天下必有好强不可制之敌而后天使英雄之士出佐其君以制天下之变以息天下之争使敌无筭则少进有筭则遂逡巡而不敢前则是胜负之数未可判而天下之患未可息也是何足以辱英雄之名哉天之所生必不如是也夫项氏之患蚩尤以来所未有也故韩信出佐髙祖而刼制之彼其所以谋项氏者可谓尽矣不以其兵与之角而欲先下诸国以孤其势故一举而定三秦再举而虏魏豹三举而擒夏说乃欲引兵遂下井陉李左车说赵将陈余曰韩信乘胜逺鬬其锋不可当赵地阻险愿足下假臣竒兵三万人从间道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髙垒勿与战信必成擒矣余不能用信乃一举而破赵世之议者皆曰使左车之策遂行则信必不敢下井陉下则必为所擒矣嗟夫此何待信之薄哉信而非英雄则可若英雄也则计必不出此矣且赵不破则燕不服燕不服则齐未可平齐未可平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信之用兵古今一人而已今屈于左车之计而不能决刘项之雌雄斯亦何取于信哉故吾谓左车之策行则信亦下井陉赵亦破余亦擒左车亦就缚请遂筹之夫善用兵者不内人于死地今余兵当其前左车之兵绝其后进退不可可谓死地矣内人于死地而求人之不出竒谋智者固如是乎且信之精兵已诣荥阳而所存者皆非素拊循之兵也持是兵而与人战犹将自置之死地以决死鬬而况敌内我于死地吾何惮而不敢入哉吾以是知信之必下也余尝言信兵虽号数万其实不过数千人知余兵虽强二十万其实不过十万也今分三万以与左车则余所统者不过六七万耳吾既下井陉因留数千人扼险以为后拒以防左车之竒兵乃引兵压赵垒而阵彼必不肯战乃命挑鬬彼又不肯战乃使辱之彼必又不肯战何者左车亦尝告之也迟之一二日密遣数千人间往伏险戒之曰望赵军出而逐我即起据其壁击其背处分既定乃使人廵军大呼曰贼兵断后不如急归乃引兵而反彼必谓吾计已穷士气已沮而又知左车竒兵实已断后欲使吾腹背受敌始可全胜此虽智者亦必举兵逐我而况余贪得忘失之心嚣然其未已乎彼既举兵逐我势将相迫乃鼓噪反兵而战兵在死地人人死鬬而吾之伏兵又起据其壁击其背彼腹背俱受敌反不知所以为御者矣余固可以一举而擒也余既擒则左车三万之兵可以传呼而溃矣孰谓左车之计果能沮信之兵乎且夫断后之兵古之智将固尝以是而胜也然其胜尝出于敌人之不意今左车之计未行而信已觇知之此虽有天下之至计犹得预为之备而况左车之计乎且善谋者鬼神不能窥使敌人得窥之则不得为善谋矣推此言之左车之计可知矣虽然是计也虽非天下之至计亦一时之良策也惟信为能可以当之他人则愕然不敢进矣计左车之为人亦足以为军中之谋主信欲就之以决疑所以虚心委已而问之岂真以为向者之计足以擒我哉司马迁班固不达兵机以为信然乃记于传曰广武君策不用信使人间视知之乃敢引兵遂下从迁固之言则信特幸人之无筭者尔彼岂知广武君之策用而信亦敢下兵哉此殆可与晓机者道也昔者曹操伐张绣而刘表断其后操随机应之卒败绣表夫绣不下于余表不下于左车而操之用兵特信之流亚也以信之流亚犹能败绣表信独不能破余左车乎从是观之则吾之说有不妄者矣

薛公

所贵乎谋夫策士者为其能审料敌情以释人君之忧也夫人各有心对面相语莫能相测敌人逺在数千里而欲察其情揣其计之所出此非智者不能为也方敌人勃然而起人君四顾惶惑茫然未知所措有一人焉奋身而出言之设为定计使中敌人之所为晓然如目见其事而言之者使人君得先为之规画处置而向者之忧一旦释然此谋夫策士所以为可贵也然而人君赏之天下推之后世又从而信服之畏其审料之明而不敢议其言之当否故言虽或过而亦无复有辩之者矣昔者黥布之背汉也髙帝深忧之薛公为三策以料布而谓布必出于下策已而果然此其智盖出人数等矣然而吾观之薛公谓布出下策则汉无事信矣至言出上策则山东非汉有出中策则胜负未可知其言不亦过乎吾之意则曰布出下策则不足败出中策亦败出上策亦败何以言之古之所谓英雄者非以其耀智勇据形势如斯而已也此二者特英雄之末事而仗大义以从天人之望者乃英雄之所繇起也茍天命人心已有所归而吾乃攘袂而起于干戈纷扰之后用下背上举逆犯顺其名曰盗虽欲耀智勇据形势而借英雄之资其能济乎故凡薛公之上中二策皆英雄之资也英雄用之则可布用之则所以速其亡耳请遂筹之上策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与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夫吴在布后楚在布左以力取之则诚易也复竭力以并齐鲁则其力疲矣而民心附汉未必为其用也力取者犹然而欲传檄燕赵能保其必降乎纵使其迫于势而降而民心抑又可知矣汉茍遣一信臣若周勃之徒持节往慰谕之则燕赵必复为汉用因命勃率燕赵之兵以收齐鲁而帝亲率关陇韩魏之兵以与布角布力已疲一举必败布败则吴楚可不战而复也吾以是筹之布出上策亦败也中策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韩与魏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口夫韩魏天下之中也闗陇在其西齐鲁在其东燕赵在其北得韩魏而未得齐鲁燕赵虽欲据敖仓塞成皋顾亦何用哉汉茍遣一二能将若曹滕之徒率燕赵齐鲁之兵合击其背彼必反兵自救帝因以闗陇蜀汉之兵而夹击之则布亦何足败哉吾以是筹之布出中策亦败也薛公者明于料敌而不明于上下之分逆顺之理故以英雄之资设为布之三策而不自知其言之过也或曰司马懿之料公孙渊石勒之料刘曜于谨之料萧绎果如何哉曰懿以弃城预走为渊之上策谨以席卷渡江为绎之上计皆所以明其甚不足畏也不足畏之敌彼料之既得矣虽勿论可也至勒之策曜则有足言者矣曜围洛阳勒将往救因料之曰曜盛兵成皋闗上计也阻洛水其次也坐守洛阳者成擒也夫率兵以攻人顿于坚城之下数月不能拔士气已沮一旦强援奄至不能扼险以拒之则腹背受敌不败何待成皋闗天下之大险也使曜能留万人以围洛阳而身率劲兵以扼成皋则勒必不敢进进则乘髙而击之胜之必矣勒既不获进则洛阳失据曜因得优游而坐取之此所以为上计也若其沮洛水则勒亦未能进然而勒可设为疑兵而潜兵以渡曜能应之则胜不能则败此所以为中计也故吾尝谓曜出上计则洛阳非勒有出中计则胜负未可知施之布则薛公之言过矣

邓禹

善用兵者识用不用之宜而后能以全争于天下矣夫战久胜则兵不可用敌已惧则兵不必用不可用而用之则挫不必用而用之则劳劳且挫则敌人反得乘其敝而覆之上损国家之灵下亏一身之名一跌之后前功尽弃其为患也可胜道哉是故智者戒之也昔者韩信之用兵也一举而定三秦再举而虏魏豹三举而擒夏说四举而枭成安君出竒制胜变化如神兵锋所加敌人授首盖举无遗策而天下皆知其不可当也然当此之时战虽胜而兵已疲矣兵虽疲而敌已惧矣故兵虽不可用亦不必用也声恐而气喝之固足以胜是以广武君告以传檄下燕然后举兵临齐信从其说卒以成功然吾以为广武君虽不言信之计亦将出于此矣何者势当然也夫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势不可用也伤弓之鸟可以虚弦下势不必用也不可用不必用智者固将不用矣今信之势何以异此其所以区区咨计于广武君者盖大功垂成不敢不谨也不然则安能百举百全而未尝小衂欤邓禹起身徒步杖策军门一见光武遂论霸王大畧陈天下之大计此其胷中固有大过人者矣连兵西讨所当者破既定河东复平闗中威声响震敌人破胆诸将劝禹乘胜径攻长安而禹定计欲待其毙光武迫之使急进兵赤眉西走遂拔长安已而粮运不继降者离散赤眉还兵长安复失威名大损功卒不成论者皆以为禹之计则然而光武实迫之使败者吾独以为不然斯民涂炭皇皇无告奋力拯之惟恐不及而况吾胜而后沮不进兵将何待也使其既据长安大张胜气分慰居民合飨士卒使辩士以尺书风谕威德则赤眉延岑可指麾而定矣此韩信破赵之势也不知出此乃举敝兵而与延岑合战败于蓝田可以止矣且愤其功之不成复收余卒求与贼战粮运日乏屡战屡败岂非禹之才畧有所不及而亦无谋士以传檄之说告之耶吾观禹之失而后知识用不用之宜者盖亦难矣嗟夫禹之败亦有自来矣禹令冯愔宗歆等守栒邑二人争权相攻愔杀歆而反击禹禹懵然无所措求计于光武赖黄防而仅能得其首愔歆偏裨也始不能防之终不能制之敌人固有以窥我矣使其能御愔歆而不至于相攻则栒邑不摇栒邑不摇则敌人不能窥而粮运必不乏敌人不能窥则余党不降而自服粮运既不乏则居民降附者日众长安之功固不在冯异而在禹矣以此观之禹实有以取之而光武何罪焉语曰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故夫古之智者常尽心于垂成之际也

马援

用兵之道不可以常律论也履险者兵家之危事智将常用之而胜他将常以之而败胜非险也以有术胜也败非不险也以无术败也胜败在人而不在险唯险而后可以见人之能否也且不探虎穴安得虎子冒大险而后能立竒功险之不冒虽曰有功吾未见其竒也故夫智者不恶夫履险而恶乎无术多方以误之此兵家之至术也声东而击西形此而出彼虽在坦地犹然而况于险乎险者人所易拒也吾欲出此而明以告之则敌一分兵拒险而吾固将不战而自沮矣乃若智者之制事也声其所必意形其所必趋而忽焉乘险而进则敌人惊沮而不知其所从来智者不及谋勇者不及鬬一举而败其党与覆其巢穴而后可以为不世之竒功也昔者马援率景舒进击武陵溪蛮军次下隽其道有二一曰壶头一曰充壶头则路近而水险充则涂夷而运逺舒欲从充将以正合也援欲从壶头将以竒胜也故援力言之弃日费粮不如径进搤其咽喉帝遂舍舒而从援援既进兵贼乘髙守险欲前不可欲退不能已而暑甚士卒多疫卒不战而自败嗟夫若援者可谓不明乎履险之术矣吾以为当声言从充纵其降口使归以告多张疑兵鸣鼓鼙盛旗帜若从充进贼必悉众出拒吾密遣轻兵乘舟急进径自壶头以掩其无备出其不意则贼气丧胆沮不知所以为御者矣五溪诸蛮可以一战而擒也不知出此而明明履险其败也固宜然援则失矣而议者方以景舒之计为得是所谓见牛而未见羊也故从援则必败从舒则未必胜从吾之计则发必中攻必克是以韩信之击魏豹也盛兵临晋而伏兵从夏阳袭安邑卒以擒豹曹公之攻马超也盛兵潼闗而潜兵渡蒲阪取西河卒以破超此则兵家之妙术而非吾臆说也惜乎援之不出于此始援谋隗嚣于掌握之间击诸羌于指顾之顷破交趾平峤南出竒制胜前无坚敌不可谓非一时之杰也然至此而失岂其终老而智耄耶光武尝言伏波论兵与我意合每有所谋未尝不用援援此议而光武从之光武亦以为可胜矣已而援败复重加罪始不能料其不可而遽从之终不能少贷其法而重责之呜呼光武亦不得为无罪也

龙川集巻六

●钦定四库全书

龙川集巻七

(宋)陈亮 撰

○酌古论(三)

诸葛孔明(上)

英雄之士能为智者之所不能为则其未及为者葢不可以常理论矣骐骥之马足如奔风升髙不轩履湿不濡度山越堑瞬息千里而适值一马葢亦能然则虽有此骏而不足以胜之也于是驾以轻车鸣以和鸾步骤中度缓急中节锵锵乎道路之间能行千里而能不行虽无一时之骏而久则有万全之功何者吾乖其所能而出其所不能可以扼其喉而夺之气也且谲诈无方术畧横出智者之能也去诡诈而示之以大义置术畧而临之以正兵此英雄之事而智者之所不能为矣故夫谲诈者司马仲达之所长也使孔明而出于此则是以智攻智以勇击勇而胜负之数未可判孰若以正而攻智以义而击勇此孔明之志也而何敢以求近效哉故仲达以奸孔明以忠仲达以私孔明以公仲达以残孔明以仁仲达以诈孔明以信兵未至而仲达之气已沮矣八数组于前四头八尾触处为首进无速奔退无遽走突兵不能触其膺竒兵不能缭其背伏兵不能冲其胁追兵不能袭其后谍间无所窥诈谋无所用当之则破触之则靡锋未交而仲达之能已乖矣夫仲达出竒制胜变化如神天下莫不惮之虽孙权亦以为可惮而仲达亦自负其能也孔明以步卒十余万西行千里行行然求与之战而仲达以劲骑三十万仅能自守来不敢敌去不敢追贾诩等常逼之战矣兵交即败不敢复出姑以待毙为名而其为计者不过日夕望其死而无他术也彼岂孔明敌哉论者以孔明制戎为长竒谋为短虽知者亦止以为知其短而不用吾独谓其能为而能不为将以乖仲达之所能而出其所不能也故吾尝论孔明而无死则仲达败闗中平魏可举吴可并礼乐可兴请遂言之夫仲达以所能要其君压其同列而夸其国人今敛重兵而自守姑曰待其毙然孔明始试其兵或以饥退晩年杂耕渭濵为久住之基木牛流马日运而至则其毙不可待矣迟之一二年仲达将何辞哉不战则君疑之同列议之国人轻之其身不安其英气无所骋固不免于战战则败耳败则魏人破胆郡县响震引兵畧地闗中可有分慰居民彰明汉德然后举兵而临闗东势如破竹所攻者下闗东平则谕以信义燕赵可指麾而定矣至五六年而魏明即世齐王践位上下相疑萧墙衅起引兵合进可以一举而覆其巢穴俘其君臣分定州县安集流亡魏既举则吴人胆破矣况权之末年猜疑益甚果于杀戮虽陆逊不能自明至十年而逊没其后步隲朱然全琮之徒复相继云亡权之勇决之气亦已就衰适庶分争内不能制于是使蜀汉之师顺流而下荆襄之师乘势而进一军出夏口一军出皖城一军出广陵吴之羣臣无亮敌也攻城畧地孰能御之尽一年之力而吴可举江东既平天下既一偃武修文彰善瘅恶崇教化移风俗数年之间天下畧治然后兴典礼修正乐斯民复见太平之盛矣且孔明之治蜀王者之治也治者实也礼乐者文也焉有为其实而不能为其文者乎人能捐千金之璧而不能辞逊者天下未之有吾固知其必能兴礼乐也不幸而天不相蜀孔明早丧天下犹未能一而况礼乐乎使后世妄儒得各肆所见以议孔明者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

诸葛孔明(下)

孔明伊周之徒也而论之者多异说以其适时之难而处英雄之不幸也夫众人皆进而我独退雍容草庐三顾后起挺身托孤不放不摄而人无间言权偪人主而上不疑势倾羣臣而下不忌厉精治蜀风化肃然宥过无大刑故无小帝者之政也以佚道使人虽劳不怨以生道杀人虽死不怨杀者王者之事也孔明皆优为之信其为伊周之徒也而论者乃谓其自比管乐委身偏方特霸者之臣尔是何足与论孔子之仕鲁与自比老彭哉甚者至以为非仲达敌此无异于儿童之见也彼岂非以仲达之言而信之耶而不知其言皆谲也仲达不能逞其谲于孔明故常伺孔明之开阖妄为大言以谲其下论者特未之察耳始孔明出祁山仲达出兵拒之闻孔明将芟上邽之麦巻甲疾行晨夜往赴孔明粮乏已退仲达谲言曰吾倍道疲劳此晓兵者之所贪也亮不敢据渭水此易与耳夫军无见粮而转军与战纵能胜之后何以继此少辨事机者之所必不为也仲达心知其然外为大言以谲其下耳已而孔明出斜谷仲达又率兵拒之知孔明兵未逼渭引军而济背水为垒孔明移军且至仲达谲言曰亮若勇者当出武功依山而阵若西上五丈原诸军无事矣夫敌人之兵已在死地而率众直进来与之战此亦少辨事机者之所不为也仲达知其必不出此姑诳为此言以妄表其怯以示吾之能料且以少安其三军之心也故孔明持节制之师不用权谲不贪小利彼则曰亮志大而不见机多谋而少决好兵而无权凡此者皆伺孔明之开阖妄为大言以谲其下此岂其真情也夫善观人之真情者不于敌存之时而于敌亡之后孔明之存也仲达之言则然及其殁也仲达接行其营垒敛袵而叹曰天下竒才也彼见其规矩法度出于其所不能为恍然自失不觉其言之发也可以观其真情矣论者不此之信而信其谲岂非复为仲达所谲哉唐李靖谈兵之雄者也吾尝读其问对之书见其述孔明兵制之妙曲折备至曽不一齿仲达彼晓兵者固有以窥之矣书生之论曷为其不然也孔明距今且千载矣未有能谅其心者吾愤孔明之不幸故备论之使世以成败论人物者其少戒也

吕蒙

成天下之大功者有天下之深谋者也制天下之深谋者志天下者也夫以天下之大而存乎吾之志则除天下之患安天下之民皆吾之责也其深谋逺虑必使天下定于一而后已虽未一之而其志顾岂一日忘之哉汉髙帝之失职而西也天下之人将遂以为不振而髙帝欲东之志嚣乎其未已故烧绝栈道使项籍意不复西而后乘间以定三秦既又引兵出武闗使籍兵亟南而复乘间以平诸国汉日广籍日蹙卒能并之而一天下此其志之大谋之深而功亦如之也孙权克仗先烈雄据江东举贤任能厉兵秣马以伺中国之苦若将有所为矣然吾观其命吕蒙之取荆州未尝不叹其志之不大谋之不深而知其无取天下之畧也夫闗公好勇而无谋恃气而骄功此其势甚易谲也胡为乎汲汲然而欲取之使其攻破樊襄阳然后徐图之则汉沔以南皆吾地尔是则羽之破二城者吴之利也然而不遂破之者吴不能为之声援也方其擒于禁枭龎徳操意甚难之议徙都以避其锐而司马仲达说操劝权蹑其后其议遂寝夫徙都之议至下也守边之士恃操以为无恐使操徙都渡河则士气索然不振淮泗以南可袭而取矣是则操之徙都者吴之利也然而不遂徙之者吴许其蹑羽之后也此岂非其志之不大谋之不深欤故吾尝论之方操劝权以蹑羽后权当显告之曰闗将军以律行师为汉家除残扫秽孤以同盟义当戮力此言何为至于我哉诚如是则操不知所以为御而势必至于徙都羽行行然无东顾之忧得毕力以攻樊襄阳矣徐晃岂能遽当之哉操既徙都权因自攻皖城命一将攻广陵而合吞淮泗之地羽一破樊襄阳蒙因率兵以袭三郡乘其敝而进击之而尽收汉沔之地东据淮泗西据汉沔土地日辟形势日张如此而后可以虎视中原蚕食青徐也此则取天下之大畧而权之君臣曾不足以知之彼其志止于取荆州以固江东凡蚤夜之所以为谋者袭闗羽而已何暇为天下虑哉鲁肃曰帝王之兴必有驱除羽不足忌吾窃以斯言为有志而权乃笑之信其不能有所为矣呜呼使周公瑾尚在其智必及乎此矣吾观其决谋以破曹操拓荆州因欲进取巴蜀结援于马超以断操之右臂而还据襄阳以蹙之此非识大畧者不能为也使斯人不死当为操之大患不幸其志未遂而天夺之矣孙权之称号也顾羣臣曰周公瑾不在孤不帝矣彼亦知吕蒙之徒止足以保据一方而天下之竒才必也公瑾乎

邓艾

自古英伟之士乘时而出佐其君其所以摧陷坚敌开拓疆土使声威功烈暴白于天下者未有不本于谋者也盖其平居暇日规模术畧定于胸中者久矣一旦遇事而发之如坐千仞而转圆石其勇决之势殆有不可御者故其用力也易而其收功也大非径行无谋侥幸以求胜也故夫侥幸以求胜者幸而成则为福不幸而不成则为祸祸福之间相去不能以寸此君子之论所以无取于斯也然其间有实出于谋而其迹若幸有实出于幸而其迹者谋者虽君子不能无惑何者疑似易乘也桓温之伐蜀也师次窄桥李势率众出战龚护战没众惧欲退而鼓吏误鸣遂进破之此其迹若幸也然温之谋蜀审其必破然后进兵而伐之使鼓吏不误鸣则温岂将遂退耶故吾谓温见客主殊势而势又决死于一战不若遂因恐惧姑命退军以懈其心乘其懈而击之结阵而前可以大胜此曹操之所以破张鲁也谋未必施而鼓吏误鸣士卒勇鬬一举荡之天下之人见其功而不见其谋皆曰窄桥之胜幸也谢玄之御秦也师次淝水苻坚拒岸而军弦使人请坚麾众少退而坚众相蹂遂进败之此其迹若幸也然玄之拒秦审其可败然后进兵而御之使坚退军整齐则玄岂将遂已耶故吾谓弦见众寡不敌而坚又求奋于一举不若请其退军进兵求战佯败反走俟其半济而击之挫其前锋可以得志此韩信之所以破龙且也谋未及骋而坚众相蹂因引精锐一战覆之天下之人见其功而不见其谋皆曰淝水之胜亦幸也夫所谓幸也者尝试之而后得之也不幸而或不然则不能有所处矣彼二人之所以为谋者如此其久也制胜之术如此其深也虽胜之似偶然使其不然亦不害其为胜何名为幸哉然史氏不能少发之而二子之志掩抑不伸非有智者孰能辨之邓艾攻蜀自阴平道无人之地数百里冒险歴艰无所不至艾则裹毡推转而下将士悬崖鱼贯而进卒破诸葛瞻降刘禅天下之人皆以艾为能冒险谋胜也吾尝论之使瞻能拒束马之险则艾将不战而自沮禅忍数日不降则艾将束手而就缚彼艾特以侥幸而成也何足道哉宋武帝伐慕容超引兵直度大岘卒能破之彼策超必不能拒故也艾能策瞻必不能拒乎唐太宗既破宗罗■〈日侯〉以二十骑直造薛仁杲城下卒能降之彼策仁杲必出降故也艾能策禅必降乎艾皆不能素策之而率兵径进岂非幸其或成哉自古幸而成功者多矣死而论定未有如邓艾之欺于后世者也

羊祜

攻必克而守必固天下之竒才也世之言兵者孰不曰我能攻我能守而以当坚敌则不能尽如所言者此其才必有所格也夫敌守而我攻之此非善攻也敌攻而我守之此非善守也善攻者攻敌之所不守动于九天之上人莫得而御也善守者守敌之所不攻藏于九地之下人莫得而窥也故以攻则克以守则固天下后世又从而服之曰竒才反是则人容有议之者矣昔者羊祜盖一时之良将也修德行义以倾孙皓之政推诚示信以怀吴人之心财之不伤兵之不耗而民为之安此所为国之辅民之司命也然而攻守之间容有未善者岂其才之有所格欤且祜之守襄阳也晋委之以谋吴责之以安边而祜亦以此自任也使攻而不皆克守而不皆固则犹有戾于其所自任矣兵法曰敌人开阖必亟入之西陵者吴之要害晋欲之而不可得者也步阐以之而降所谓时之一至而不可失之机也祜当亲率襄阳之兵而急趋其前命徐嗣率巴东水军而急趋其左晨夜往赴与之合势扼险以待吴师至则乘髙而击之破之必矣如使抗军先至而吾急攻之于外阐乘之于内表里受敌焉得而不败哉更数日西陵可得得西陵则诱动羣蛮而江陵可图矣如此而后可以谓之善攻也不知出此乃顿兵不进而抗兵已围西陵矣止命杨肇往救之而身攻江陵者彼岂以为攻其所必救耶而江陵坚固非抗之所必救也已而肇败阐擒而祜卒无功抑何戾于攻敌所不守之义哉兵法曰形人而我无形襄阳者祜所镇守而吴人所不敢窥者也而江夏益阳乃敌意吾不守吾意敌不攻之地也祜当遣一能将率精兵数千往戍之偃旗仆鼓常若无人敌以为无备而求肆侵掠则设覆以待之诱进而击之去则因险以要之乘怠而破之此出其不意虽少犹可以覆众也覆其一则后虽无兵而敌不敢窥矣如此而后可以谓之善守也不知出此乃屯聚不分而吴之兵得掠江夏矣虽曰地逺而不及救而始不设备者彼岂以为地有所不守耶而江夏切近岂祜之所当不守也已而朝廷诘之而徒能肆辩以对抑何戾于守敌所不攻之义哉此则攻守之间容有未善而人得以议之也虽伐吴之策如见敌人之心腹而处置之使杜预王浚资以成功亦吴之无人而后能为是也使陆抗尚无恙祜岂能有所成耶吾故曰祜特一时之良将而非所谓天下之竒才也嗟夫权谲之事固君子之所羞为而亦兵家之所不废也如使不欲以权谲而攻西陵则不若明告吴君曰据城而叛非忠臣也纳叛得城吾将焉用君其亟守之此则足以彰大信于天下矣又使不欲以权谲而守江夏则不若明告吴将曰各守尔土无相窥也备不可袭多杀奚为公其图之此则足以推赤心于邻国矣诚如是攻守不事权谲而庶几于王者之举苟为不然而犹恶乎权谲使功丧而名亏则亦智者之所不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