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与《洗澡之后》

王鹤

杨绛先生的中篇小说《洗澡之后》(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8月版)，在她103岁时出版。这是她为自己的长篇小说《洗澡》所写续集。

1987年底定稿的 《洗澡》，描摹知识分子的众生相，讲述上世纪50年代初的思想改造运动中，各色人等的遭遇与应变。这群知识分子的性情、品性形形色色:有的清者自清，像本色丝帛一般素净纯洁;有的庸俗算计，偷奸耍滑，怪相五花八门。那些灵魂的尘埃、污渍，当然需要拂拭、洗涤。问题是，人的自我净化，需得源自个人的自觉自愿、自悟自省，却不是靠大张旗鼓的政治运动所能奏效的。

男女主角许彦成、姚宓真是一对可人，他们倒也不缺乏洞悉人情世故的聪敏，只不过天性醇良清高，潜心于读书，但求业精于勤，术臻于专，胸中自有分辨清浊、高下的绳墨，不屑于同流合污。因而在人人竭力表现、急于早日过关的政治狂热中，他俩不说违心之话，不行卑下之事，一举一动都别有一番厚道、雅正。许彦成、姚宓是读者最倾心喜欢的人儿，无疑也最受杨绛偏爱。他俩含而不露的感情，被写得委婉节制，给人印象深刻。

《洗澡》的结尾，经过“触及灵魂”的清洗，文学研究社的知识分子都有了新工作，许彦成、杜丽琳夫妇去了大学当老师，姚宓分到图书馆。许彦成一张大学时的照片“忘了”带走，让罗厚送给姚伯母(姚宓之母)。感觉许、姚各分东西，再见不知何时。

《洗澡之后》里，姚宓被她工作的博文图书馆派往北大进修，在书库与许彦成不期而遇。他再度成为姚伯母的常客，姚宓对他却淡淡的。当然，看似春水了无痕，满腹心事好难深锁秘藏。

曾经有读者写信给杨绛，揣测许彦成和姚宓之间，是否有过私情，她觉得“很嫌恶”。就是因为担心《洗澡》的故事，将来被人拿去任意敷衍或胡乱编排，杨绛抓紧写了《洗澡之后》。她在前言中说:“假如我去世以后，有人擅写续集，我就麻烦了。现在趁我还健在，把故事结束了吧。这样呢，非但保全了这份纯洁的友情，也给读者看到一个称心如意的结局。”

续作里，“标准美人”杜丽琳在大鸣大放中莫名其妙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农村劳动，与同为右派的本校教师叶丹产生了感情。回京后她主动提出与许彦成分手，这段貌合神离的婚姻终于解体。杜丽琳经历一番失落伤怀，有了满意的情感归宿;《洗澡》中发乎情止乎礼的男女主角，心想事成，终成眷属;就连一直对姚宓鞍前马后呵护着的罗厚，也有了天真烂漫的意中人……总之，好人终获好报。

比起《洗澡》的精彩灵动，续作的人物有点平面，情节也稍显仓促。作者急于让许彦成、姚宓有个美满收场，而他们又要谨守君子风度，不伤害杜丽琳，这就需要后者主动放弃许彦成。

杜丽琳决定白头偕老的叶丹，是个又帅又端庄的好人，但是好得比较模糊。她与叶丹的姻缘，也缺乏铺垫与层次，感情的滋生、发展略微简单。包括姚宓与恢复自由身的许彦成之间，也显得过于彬彬有礼而少了一点阅读期待中的热烈、缠绵。而他们两人，原本都是沉静中不乏活泼的。

也许，这是杨绛为了强调她所敬重的古典式爱情，有意为之。那份端庄含蓄、节制守礼，是对当今小说里风靡的、过度情欲化的两性关系的反拨吧。当然，杨绛先生一定要她偏爱的人物最终幸福，所以给了许彦成与姚宓的命运一个“敲钉转角”的交代。

不管怎样，喜欢这样皆大欢喜的结局。

本文来源:四川在线-四川日报 责任编辑:王晓易_NE0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