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复榘山东反腐记:贪污500元就枪毙

[摘要]韩复榘规定，凡在山东各级政府任职的公务员，贪污500元以上就枪毙。此令一下，遭到检举查实的一律枪毙，有的不到500元，碰上韩复榘不高兴，也被送上刑场给毙了。

韩复榘。

1986年6月，《人民日报·海外版》登载了这样一则消息:根据1950年6月7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秘书厅政省齐第三六号以“奉董(必武)副总理指示，韩复榘于抗日战争初期因抗战不力被处死刑，虽属罪有应得，但并未构成奸逆，财产不应没收”的指示精神，将韩复榘在济南的两处房产发还。连同之前发还的在北京的房产，韩复榘的子女继承了韩复榘在大陆的所有房产。不久，围绕这件事，《民主与法制》还发起了讨论。过去提到韩复榘，映入人们眼帘的往往会是这样一幅画面:一个穿着军服，腰别手枪，挎着指挥刀、长着满脸横肉，大腹便便，睥睨一切，不可一世的赳赳武夫。其实，现实中的韩复榘恰恰是一位文质彬彬的“儒将”，而且在担任山东省政府主席时还取得不菲的反腐成绩，使得山东省成为晚清民国时期那几年吏治较为清廉的省份。

一、贪污500元枪毙

反贪是个全世界任何一个不想垮台的政府的普世行为。韩复榘是一个旧知识分子出身的封疆大吏，在这方面不乏可圈可点之处。

重典治吏，是中国历代统治者都明白的简单道理。法家的所谓乱世用重典，治吏不治民，就是这层意思。韩复榘规定，凡在山东各级政府任职的公务员，贪污500元以上就枪毙。此令一下，遭到检举查实的一律枪毙，有的不到500元，碰上韩复榘不高兴，也被送上刑场给毙了。贪污不足500元的被撤职的更多。当年，山东全省共107个县，可韩复榘上任不到一年功夫，就抓了55位有贪渎行为的县长，超过一半，有的枪毙，有的判刑，还撤了158个有轻微渎职行为的其他官员。朝城县县长路尔宏受贿被检举，尽管数目少得可怜，不足判刑，仍被撤职。惠民县县长高道天受贿也只有区区200元，结果被判了10年徒刑。

最能说明韩复榘反腐决心的莫过于枪毙张守仁。

张守仁是韩复榘的大太太高艺珍的干儿子。韩在西北军当营长时，张守仁就是韩的勤务兵，跟随韩复榘十几年了。韩当了山东省政府主席，张守仁被派往济南市公安局西南乡公安分局当局长。张依仗高艺珍的势力，无恶不作，在家里私设公堂，专门审问与毒品相关的案件，罚了钱就可以直接送到家里来，没收了毒品也不用上缴。1934年秋，有人向韩复榘告发了张守仁，韩把张叫到省府办公室，问过之后，就将张守仁关到军法处看守所。同时派人调查张守仁的所作所为，结果比告发的还严重。韩复榘下令枪毙。高艺珍知道后，一再向韩复榘求情，韩不理睬。济南市市长闻承烈也是西北军老人了，受高艺珍之托，去向韩复榘说情，仍遭韩复矩严词拒绝。高艺珍转而又去求民政厅厅长李树春出面说情，李树春深知韩复榘对贪污行为的深恶痛绝，当面不便拒绝，却根本没去找韩复榘说情。而此时军法处执法队已将张守仁押往刑场，只是有意识地在路上慢慢走，拖延时间，等待高艺珍说动韩复榘刀下留人。高艺珍这时又去搬来韩复榘在西北军的老战友石友三。石友三一边让人拦住行刑队，让他们暂不行刑，等他消息，一边与高艺珍，还有西北军的孙桐萱(第二十师师长)、闻承烈以及财政厅厅长王向荣一起赶往省政府韩复榘办公室，集体向韩复榘求情。从早上9时张守仁被押往刑场，直到下午4时，在说情人的阻拦下，行刑队没有将张守仁枪毙掉。高艺珍、石友三他们围住韩复榘反复劝说，韩一言不发。突然间，韩复榘走出办公室，找到军法处处长史景洲，问:“张守仁的事办了没有?”史景洲回答说:“没有。”韩又问:“张守仁现在人在哪里?”“在刑场等着。”韩复榘一听，火了:“马上枪毙!如不枪毙，回头就枪毙你!”史景洲不敢再等了，立即电话通知在刑场久等的执法队，把张守仁给枪毙了。

1937年3月30日，何应钦(右二)在南京火车站接韩复榘(中)。

消息传出后，全省震动。基层官员一看韩复榘动真格了，而且铁面无私，无不吓得战战兢兢，不得不收敛自己的行为，为非作歹、欺压百姓之事陡然减少。放眼古今中外，在贪腐问题上，只要杀些有来头的，没有不见效的。天下有不怕死的仁人志士，但没有不怕死的贪官污吏。韩复榘还借反腐之机整顿县乡，精简机构，裁撤人员，让青年知识分子当乡长，农村小学校长兼副乡长，每年节省行政经费约100万元。重典治吏，效果好极了。很短的时间，山东省政风大为改观。

但是，人治毕竟有其局限性，也有不灵的时候。当时山东省地方官员向上行贿，大多是给省财政厅厅长王向荣和秘书长张绍堂，因为此二人可以确保自己不致遭控告而被处罚。王向荣控制全省财政大权，可以在某地被控告之后签呈省政府主席:某县长(或其他什么官员)钱粮税款按时上解，票据齐全，绝无舞弊行为。如此断语，自然有利于被控告者或被检举人。在民国时期，一省除省主席(省长)外，最重要的官员一是秘书长，一是民政厅厅长。张绍堂官居秘书长，地位仅次于省主席，而且他又是第三方面军秘书长(韩复榘本人是第三方面军总指挥)，在全省可谓举足轻重。当年，凡所有来文均须秘书长过目才呈省政府主席，秘书长倘若发现某县长或某局长被控告，如想搞名堂易如反掌，他可以私下通知本人自行了结，控告信件他可以悄悄焚毁，或寄给被控告者。

对王向荣贪污，韩复榘有所耳闻，但一直找不到证据，几次组织人去查，却始终未能查出王向荣贪污的证据。无奈之下，韩复榘就想找其他借口将王免职，并找好了继任人。可是韩复榘手下的高级将领都为王说情。面对这么一个庞大的掌握着军权的利益集团，又查无实据，韩复榘只好作罢，心中悻悻不已。官场反贪难就难在此处:久在官场，关系网越结越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牵一发动全身，引发官场关系网的全面行动。

当时的秘书长张绍堂也是全省出名的索贿受贿高手。凡新上任的县长，必先给张绍堂送礼，否则在日后的工作上张绍堂会不断刁难，让你有苦难言。逢年过节，县长们也是要给张绍堂打点的，送礼的办法之一就是将钱装在点心盒子里或烟盒里。有一次张绍堂接待客人，他的勤务兵不留神，拿了一筒“炮台”烟让客人抽，打开一看，里面不是香烟，而是一筒卷起来的钞票。

有一次，莘县的王县长查获一大批毒品，报到省里。省府命令王县长到省城济南面陈并领奖。王县长见了秘书长张绍堂，张很客气，说有事可去找徐秘书谈。这位徐秘书与张绍堂是同党，经常出面给张绍堂收贿，自己的好处自然不在少数。张绍堂让王县长晚上去找徐秘书，实际上是要王去送礼。王县长不解其意，认为与徐秘书无事可谈，晚上就没去。孰料第二天一早，王县长就接到张绍堂电话，质问:“谁叫你来的?”王回答说:“奉命令来的。”张气呼呼地说:“你赶快回去。”说完就将电话挂了。王县长不知自己此番来省府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就去找了民政厅厅长李树春诉说。李树春说:“你们当县长的，秘书长张绍堂可不能得罪啊!你难道没有听说卢觉民的案子吗?卢虽说也是追随韩复榘多年了，可他一贯看不起张的贪渎为人，卢在山东任县长，仍不买张绍堂的账，张一直伺机报复。在平时，谁敢保证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不料有一天卢被人控告，张绍堂下令狠查，结果查出卢工作中的许多过失，虽构不成大错，张绍堂仍借此机会将卢解到省里来，打了50军棍。”王县长此刻才恍然大悟。后来，还是李树春出面将王查办毒品一事直接报告了韩复榘，才把奖金领到手。遗憾的是这样的贪赃枉法高官在韩复榘鼻子底下，他竟然被瞒住了。难道是张绍堂的贪污手段真高明吗?不是的，省府没有人不知道张绍堂贪得无厌。只是张绍堂将韩复榘身边的人圈了进来，形成利益共同体，将韩复榘瞒了个严严实实。其实，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韩复榘到了山东后，也担心遭蒙蔽，经常只带个别随从私访，可一般民众并不了解张绍堂的贪赃行径，而县级官员慑于张绍堂的淫威，觉得张树大根深，揭发检举弄不好反惹一身臊，不敢招惹他。结果，韩复榘反贪，身边的大贪官他却没发现。由此可见，仅依靠领导者个人廉洁、敢动真格的反腐，是有一定局限性的。它没有跳出人治的圈子，只有从建设与完善制度入手，用制度反腐，让官吏不敢贪才是根本出路。

二、制定“官规”严厉约束公务员

不贪污不一定就是合格官员，只要没有制度管着，荒政怠政是政府官员的另一顽症。韩复榘制定了许多“官规”来约束各级政府官员，如:山东省公务员给假暂时规则，规定了本省各级政府公务员请假，必须填具请假书，并经主管长官批准方可;病假每年合计不得超过三个星期，事假合计不得超过两个星期，逾期按日扣薪;旷职一星期内按日扣薪，一星期以上者由主管长官酌予降级或撤职;上班不得迟到早退，迟到早退者一次按日薪的一倍处罚，犯两次者记过并加倍扣薪，犯三次者开除;满足一年未请假者记功一次，满足两年未请假者记大功一次，并给休假十日……

这些规定对各部门“一把手”有无作用?能做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吗?省警察局局长王恺一次迟到20分钟，韩复榘将他打了50军棍。教育厅厅长何思源有次也迟到了，韩复榘说，教育厅厅长是文职人员，不打军棍，罚何思源拿了扫帚去打扫礼堂卫生。

“官规”规定凡政府官员:一律不得狎妓观戏;不得召妓饮酒;不得沾染烟毒;不得赌博;不得兼职兼薪;公务员家属不得佩戴珍贵装饰品;公务员不得假公之名私用电话;不准接受民众牌旗伞匾;机关公务员不得浮华奢侈华丽，要崇尚节俭;机关不得举行娱乐宴会;不得冶游饮宴;逢年过节不得馈送礼品;同僚之间不得称“老爷”、“大人”，等等，不一而足。有一次，韩复榘偶然听到家里佣人喊自己弟弟叫“二爷”，他尖锐地说:“你就那么爱当孙子!”从此以后，韩复榘家佣人见到他的这位弟弟一律改口叫他“二先生”，再也不叫“二爷”了。

在中国，县级政权最重要，省政府的计划全靠县级政府的贯彻执行，否则，就要落空;省政府制定的各项“官规”制度能否有效，全靠通过检查确定惩处奖励，予以督促。所以，他特别重视“县治”，他让省府制定了对县级政府官员的“官规”:县长以下公务员出入不得坐轿子和汽车;县长问政要“事必躬亲”，不得大权旁落;县长必须尽心尽职守土保民;县长要绘制本县地图，对县内地理要了如指掌;县长每月至少要下乡进行施政讲演两次，并将讲演情况上报省府;县长不得瞻徇情面，滥用私人;县长调动，不得随之调动秘书、科长;县长不得朋比为奸;不得接受请托……

北京大学毕业生王某，在陈调元主政山东时，已考取山东省候补县长，但尚未公示。就在此时，韩复榘接任山东省政府主席，王某运动南京某国民党要员给韩复榘写了封信，请予优先发表。韩复榘接信后大怒，在原信上批了“驱逐出境”，韩复榘说:“这样钻营奔走的人，做官怎能不贪污?”

三、派“密查员”侦查廉政情况

然而，有规定，不执行咋办?下面做花样文章糊弄上级咋办?韩复榘懂得，没有监督检查，一切都等于零。他的办法是明察暗访。他把自己曾在河南组织“政治视察团”赴各地督查的办法移植到山东。1930年9月，韩复榘走马上任山东省政府主席。第二个月，他就在省府会议上提议设立“政治视察团”，任务就是全年不分时间不停地到全省各地视察，发现问题立即予以报告。政治视察团成员由各厅抽人组成，因为多为公务员，韩复榘又担心官官相护，隐匿不报。之后又成立“高级侦探队”，这实际上是韩复榘暗查公务员的特务组织，所选用的人全部是招考来的年龄在18岁以上，文化程度在初中毕业以上的年轻人。这批人招来后，送到“警察训练所”、“行政人员训练所”接受政务检查培训，再由韩复榘本人面试合格后正式录用。韩复榘分七批共招了190多名青年学生。这批人受训后被分配到全省各县，表面上有的任民众教育馆馆长，有的任汽车站站长，有的任巡官、管狱员，而实际上是他派到该县的暗探。这批“密查员”由韩复榘直接掌握，稍有情况，立即报告韩复榘。所以，韩复榘对全省各地官员执政情形随时都在掌控之中。有一次，下着暴雨，韩复榘同高级幕僚们聊天，韩问道:“你们说，临沂县长张里元现在在干什么?”?众人回答:“这么大的雨，还不是在县府呆着吗?”韩复榘说:“不对，我猜他又出发了。”大家都不相信，韩复榘让人马上打电话到临沂县，询问张县长在哪。果不其然，县里回答:“张县长冒雨出发剿匪去了。”幕僚们大吃一惊。其实，这个情况就是派驻临沂的“密查员”向韩复榘报告的。韩复榘对张里元十分欣赏，后来，将他提拔为第三专区(临沂)专员。民国时期山东土匪之多，也是闻名全国的，最有名的山东临城劫车案轰动全球。在韩复榘主政下，几年时间就基本将山东猖獗的土匪肃清。

韩复榘(右一)、蒋伯诚(右二)、徐永昌(右三)在杭州合影。

有意思的是韩复榘还把朱元璋反贪的那一套拿来为己所用。朱元璋出身贫苦，做了皇帝特别痛恨贪官污吏，曾下令准许地方百姓捉拿地方贪官污吏绑送首都，或具控告信送京。韩复榘则下令民众可以随时写揭发检举信。这一着果然厉害，此令公布之时，确实把地方官吓得不轻，不敢贪赃枉法。韩复榘统治山东时，是官吏贪赃枉法最少的时期，绝非溢美之词。韩复榘的理念是:你敢贪污，我敢杀你的头!韩复榘反腐，为他赢得了“韩青天”的美称。

1933年冬的一个星期天，早上8点，韩复榘骑了自行车，带了随从来到济南市政府，市长陈维新刚好不在。到了院子，有人发觉韩复榘来了，一溜烟地跑向楼上，喊道:“快起来，快起来，韩主席到了!”这些职员们在睡梦中被叫醒，有的一边穿衣服，一手还提着尿壶用大衣挡着，纷纷跑下楼来。韩复榘在院子里一见这情形，勃然大怒:“市政府太腐败，撤销!”说完，转身离去。回到省政府，一纸命令下达--“济南市政府撤销”。一直过了很长时间，韩复榘才派闻承烈去担任市长，重组济南市政府。而原先的那班人大都丢掉了饭碗。

当然，我们用现代法治来分析韩复榘的这一行为，可以指责他没有法制观念，你怎么能一句话就把一个市政府给裁了?但我们不要忘记那是军阀混战的动荡阶段。

抗战开始后，韩复榘在大敌当前之际，“不遵命令，擅自撤退”，丢掉大半个山东，1938年1月24日，被蒋介石处死，那是罪有应得，但我们不该因此否定他在山东的反贪作为。(文/赵映林)

来源:《文史天地》杂志总第2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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