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查询的关键词是:怀念高晓声 
下面是原始网址 http://www.chinawriter.com.cn/bk/2010-08-23/46622.html 在 2021-04-08 13:51:57 的快照。

360搜索与该网页作者无关,不对其内容负责。

怀念高晓声_中国作家网

怀念高晓声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0年08月23日00:00  黄毓璜

高晓声去世已然12个年头,我时时会想起他,并非因为关系有多密切,而因为他确实是我接触不多却印象最为深刻的一位作家。

上世纪五十年代我还是懵懵懂懂的中学生,那时好读却热衷于经典,还没读到高晓声,知道其人只是因了他是“探求者”事件中蒙难者之一。听说被发配回乡的日子过得极苦,冤案固属最冤,婚姻也属最惨,加之疾患缠身,肋骨也被折去了两根,形体上便出现了两个肩胛一高一低的倾斜。

到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第一次见到他,果然就是这个样子。其时作协寄居在“总统府”内,我因从小城来宁参加《雨花》的一个会议,会后留下为编辑部起草一篇文稿,住在门楼上的“招待所”。那日他跟陆文夫同来入住,该是刚刚“出土”,感到其“土得掉渣”不足为怪,外貌上要比彼时的农人更像农人是不难理喻的事。他不可能认识我,只是淡淡地打了招呼,悠悠地从老棉袄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默默地递给我一根。记得接过烟时一阵心酸,很想抚摸一下那被历史定格了的倾斜的肩胛,这是因为其时已读过他早年的《解约》《不幸》等短篇,感受到眼前之“人”与昔日之“文”的反差--这个形容憔悴的苦人儿,就是那个曾经以富于才气、不失“洋气”的笔致传导出了人物心理深度的高晓声吗?

应该说,生活让他付出沉重代价的同时,也给予了丰厚的报偿,二十余年跟农民的相濡以沫,成全其可以把他们“从呼吸声中一个个辨别出来”,成就其复出以后很快进入一个创作上的井喷期,那瘦弱的躯体内似乎有释放不完而亟待释放的生命潜能和创造活力。

先期推出的《李顺大造屋》问世那阵,我正应邀在北京参加一个长达一个多月的文学活动,其间新侨饭店的一次座谈会上,公刘先生义生题外地谈起这篇小说,并“提请注意”高晓声这颗“新星”;冯牧先生充分赞赏之余还说,这期评奖如让自己投票,“第一票将会投给《李顺大造屋》”。 此后,如同文学界都注意到的,从《79小说集》开始,他连续多年地一年一本小说集问世,特别是随着《漏斗户主》中的“陈焕生”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这颗“新星”的亮度与日俱增起来。

后来,我跟他住进了作协宿舍的一个单元,进进出出间见到他倾斜着肩胛走路,心理上关心他受过重创的身体要超过关注其写作。或许因为如此,多少年来从未跟他谈及写作,偶尔扯扯生活起居,知道他注意规律却不善治理生活,吃喝方面称不得在行却也有些招数,还给我介绍过一种鲫鱼的烧法,那烧煮的程序过分特殊而闻所未闻,至今不愿如法炮制。偶尔也跟他开开玩笑,比如就其一成不变的浓重乡音说,“阁下的常州话比常州还常州呢”。记得那年他应邀出访美国,预定半年,不想老先生三个多月便提前回来了。我便跟他打趣,说亏你早年还是学经济的,即便仅仅从多挣一点美元考虑,也不该早早回来的。想不到他认真地说:你晓得吧,在那里做点讲学一类事体,能讲出多少东西不说,往往还得请上两个翻译,先让一个懂常州话的翻成普通话,然后再让翻译译成英语。拿点钱付给两个翻译的工资还不晓得够不够。记得那年他的一本散文集《寻觅清白》刚刚出来,送书时不说别的话,只说“请你帮我写篇评论发发,好让书能多卖出一点”。老高就是这样,生活中的谈吐总是那么认真坦直,朴实得近乎拙讷,比较其文字的书写上随处可遇的涉笔成趣幽默风生,可谓判若两人。这大概也正从一个方面揭示了“真”与“美”的内在辩证。

同住一个单元近十年,却不曾有过互相串串门的事。有一次他来我家小坐,为的是向我当医生的妻子咨询服药的事;至于我为他带过一件东西,也只在门口交接,并未进去过。惟其交往如此寡淡,他那年南下病发前不久,忽有电话打到我家,邀约“有空下来坐坐吗?没有什么事体,喝点黄酒”,当下就不能不感到有些意外。不巧其时正准备出发去南大南园看望北京来的一位友人,只能表示歉意。事后又未能主动再约个时间聊聊,更没料到后来就在外地听到他去世的消息。至今想起来还难以释怀:既然彼此从未有过两人“对饮”的事,那回的邀约,必定有些什么要说说的事,可不得而知了,成为永久的遗憾。

一般人会以为高晓声有点傲气,比如为坚持自己的文学观点而不惮让别人难堪,比如从不肯为他组织时兴的作品研讨会。其实,他不是一个不介意读者和评家的人,他甚至说过,一部作品的价值,是作家跟读者共同创造出来的。那一年和老高一起在友人家吃饭之间,他突然对我直呼“理论家”,说他去年连出了两部长篇,“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呢?”是感到“寂寞”了,还是有了点责怪的意思?未便接话。后来想想其时不该不置可否,内心便不免又生出几许歉意。

在江苏的“齐名作家”中,高晓声跟陆文夫是一对。老陆以“小巷文学”名世,老高则以“小村文学”蜚声。从他的“陈家村系列”走出的“李顺大”、“陈焕生”们,在当代小说人物形象中是有数的重量级人物。老高去世以后,老陆婉拒了组织上为他出文集的打算,说自己留了二十万元让女儿去张罗了,却带着病弱之身,为给高晓声文集的编辑出版尽心费力,并两次当面要我为高晓声文集写篇序言。我说如要写序,也该你写,或由其他健在的同辈好友来写,我资历浅,让我做这事非所宜当。他却坚持说“老高是有分量的作家,你从评论的角度写得详尽些”。直到付印前,几次三番让人来催促。我最终还是应命勉力,是却不过一种信托,也还搭进了借此顺表对老高心存的歉疚不安。

这其实也就成了自己回顾老高其人其文的一次机会。依我看,高晓声不是一个严谨于结构、满足于出示“场景”的作家,他叙事上的随机性,他的意到笔从的散漫铺陈,正是一种过多的心理郁结需要不断寻求释放的表征。他不是一个热衷教喻的作家,不是一个激情的现实批判者,在其对现实的认同中,分明有着对现实的抵抗,在其无奈的顺应中,分明有着凛然的对视。乖张的世情以及荒怪的心理,一旦进入其描述,常常巧发奇中时代与人生的症结。从这个意义上说,高晓声是一个坚执于自我感受方式的、主观抒情性很强的作家。对于在客观实然性上封杀自我的作家来说,他是“张扬”的;对于倾泻激情的作家来说,他又是“节制”的。他就是在这张扬与节制中协调出了自身。其作品算不得黄钟大吕,其所以能赢得读众,不只是因了艺术的独特性,更因其思想、情绪的独步、独到,启迪并接通了最为广泛的普通人共同的思索和共在的心声。

私下以为,十多年来,当文坛历经过几度转折变幻、文学历经过几番不失成效的开拓和不无莽撞的奔突之后,会出现一种反照--我们回过头来缅怀当年的高晓声,反而更加清晰也更加充分地理解了他,感受到他的价值所在以及他的创作可能给我们留下的启示。

网友评论

留言板电话:010-64489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