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 开封“鸿门宴”的历史迷局

原标题:1938 开封“鸿门宴”的历史迷局

韩复榘与蒋介石合影

开封双龙巷牛敬廷旧宅

近几年，本文作者一直在考察1938年1月份蒋介石在河南开封召开“北方抗日高级将领军事会议”诱捕韩复榘这一历史事件的来龙去脉，多次到当年的旧址寻找蛛丝马迹，查阅大量的文献资料，走访了一些老居民，在诸多回忆录、地方志中寻找历史真相。原来，蒋介石与韩复榘二人恩怨纠结，合合分分，分分合合，他杀韩复榘仅仅是以抗战不力为借口，实则是公报私仇。那么，韩复榘被扣押究竟暗藏了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壹西安事变

韩复榘始终站在张学良一边，惹得蒋介石起了杀心

1929年4月5日蒋介石邀韩到汉口晤面。蒋介石、宋美龄对韩复榘的到来特别热情，蒋介石言必称“向方兄”，宋美龄则誉之为“常胜将军”。这是第一次见韩复榘，蒋介石在日记里称赞韩复榘为“国之宝贝”，可见蒋介石还是十分喜欢韩复榘的。4月15日离别的时候，蒋介石十分庄重地手捧一雕刻精美的楠木盒子赠予韩复榘，盒子上刻“总理遗嘱”。原来盒子里面的《三民主义》书中夹着两张中国银行的存款支票，每张银洋200万元，共计400万元。

1929年5月22日，韩复榘通电叛冯投蒋，蒋介石闻讯大喜。这么一个“国之宝贝”后来怎么成为蒋介石的“眼中钉”、“肉中刺”呢?是什么原因使蒋介石起了杀心决定要诱捕他，罗织罪名而除之呢?

投蒋之后的韩复榘受到了重用，很快就任山东省政府主席。但是，后来韩复榘的种种表现，实在是令蒋介石不满，再加上不断有人“黑”韩复榘，老蒋一生气，后果很严重。

“西安事变”，蒋介石被困。张学良与韩复榘私交甚好，传说二人是拜把子兄弟，事变当晚，张学良密电韩复榘，说明兵谏原因，并请他赴西安“共商国是”。韩复榘在21日以密码形式致电张学良，称赞他的非常行动为“英明壮举”。谁知这份电报立刻被南京特工破译，南京高层极为震动。

1936年12月25日下午“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下午5时50分，被释的蒋介石到达洛阳。当时正在济南省政府打麻将的韩复榘听到这个消息后，当着南京方面派到济南的蒋伯诚面，把眼前的牌一推，说:“这叫什么事嘛，没想到张汉卿做事情这么虎头蛇尾!” 蒋伯诚是蒋介石的“眼线”，就是这句话为韩复榘埋下了杀身之祸。在“西安事变”中韩复榘始终站在张学良一边，这是犯了蒋介石的大忌的。

众所周知，日军进攻山东，韩复榘没有按照上级的命令死守，而是步步撤退。加上他与李宗仁的矛盾越来越深，蒋介石觉得处置韩复榘的时机已经成熟，决定召集将领开会，表面上要调解韩复榘和李宗仁的关系，实则是要诱捕韩复榘。

蒋介石密令戴笠迅速拟制捕韩方案。1938年1月初，蒋介石指示李宗仁在徐州召开军事会议，召韩复榘参加，令戴笠去徐州将韩复榘逮捕。不料，韩复榘听说蒋介石对丢失济南有所指责，却哈哈大笑说:“济南丢失，由我负责，不知南京陷落应当由谁负责呢?”于是决定拒绝出席徐州会议，而是派了山东省教育厅厅长何思源代表他参加会议。因此暂时逃过一劫，蒋介石的打算成了泡影。

贰开封设套

蒋介石强调“有些高级将领保存实力，拥兵自卫，不听命令”

俗话说，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蒋介石既然杀心已定便会继续寻找策略，为此他问计于戴笠。戴笠是著名的特务头子，他略施小计，佯装奉命至河南开封筹划“北方抗日高级将领军事会议”。他自武汉出发，至郑州到开封，一路上不断故意透露消息说，政府要在开封召开重要军事会议，会议地点设在开封南关袁家花园礼堂，会前要妥善布置出席会议者的住所。

一切布置妥当，蒋介石亲自致电韩复榘，说要召集北方战区师以上军官在开封召开军事会议，请他务必到开封见面。蒋介石指示会议定于1938年1月11日正式召开。韩复榘担心其中有诈，蒋伯诚为了打消韩复榘的疑虑，又将一份刚由李宗仁转来的密电送给韩复榘。韩复榘见密电上列有参会45名高级将领的名字，便消除了疑虑，于是带上一个手枪营，从巨野到曹县，从曹县再乘坐装甲列车到开封。

1月10日，提前一天抵达开封的韩复榘本打算自己住在黄河水利委员会委员孔祥榕的公馆，但是不巧的是，孔祥榕当天外出不在家。于是，韩复榘和几个参谋以及卫队当天晚上则住在了孔宅西侧的双龙巷43号院盐商牛敬廷的家里。

1月11日上午，抵达开封的韩复榘带领部下拜见了西北军的袍泽。11日下午1点30分，在南关袁家花园(现在开封市新二十七中)召开了军事会议。当天的军事会议中，蒋介石请各战区司令通报一下战况，第一战区和第五战区分别讲了战况。“当蒋介石讲到有些高级将领保存实力，拥兵自卫，不听命令时，我偷眼观察坐在第一排那帮高级将领，只见他们一个个正襟危坐，俯首敛容，尤其韩复榘把脑袋耷拉得更厉害，他的脸皮几乎要同桌面碰在一块儿了。”(张宣武《开封会议》)。

叁抓捕地点

并非袁家花园会场，而是孔祥榕宅院

开封南关袁家花园旧址，就是当年召开军事会议的地方。很多影视、纪实作品说韩复榘就是在会场被扣押的。如果冷静思考一下，大敌当前，蒋介石是不会这样草率行事的，这不像是他的处事风格。前几年，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院开放了存放在该院的《蒋介石日记》手稿本。从他日记中的其他记载中可以推测蒋介石处理事情的方法。

研究蒋介石的专家杨天石两度赴美研读《蒋介石日记》。在1945年9月29日的日记中，杨天石看到蒋介石罗列了我党11条“罪状”，并决心要扣押和审判毛泽东的文字。对于“扣毛泽东”的后果，蒋介石非常清楚，他首先想到了美苏双方可能的反应。由于当初赫尔利曾以美国的国格担保毛泽东赴渝谈判的人身安全，一旦他扣留了毛泽东，美国必定大为光火，而苏联很可能“以此借口，强占我东北，扰乱我新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觉得值。

貌似蒋介石准备豁出去了，但在第二天他又犹豫起来。10月6日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对共问题，郑重考虑，不敢稍有孟浪。总不使内外有所籍口，或因此再起纷扰，最后惟有天命是从也。”从这段日记中可以看到蒋介石是注重面子上的事儿的，由此可以推断，他绝不会在会场明目张胆地扣押韩复榘。

那么，韩复榘在开封被扣押的地点在哪里呢?近日，笔者闲翻收藏的地方文献，在油印版的《开封市顺和回族区地名志》(征求意见稿)“双龙巷”条目下记载:“1938年初韩复榘带兵赴豫，驻扎在杏花营，韩复榘亲自进城投奔冀鲁豫三省黄河水利委员会委员长孔祥榕家，孔祥榕居住在双龙巷的45号，现在是35号，当年可是一个豪华的四合院。”该书说韩复榘在孔家被捉，次日押解武汉。

这一线索首次见到，与其他说法完全不一样，但是却不无道理，符合蒋介石的做事原则。那么，如果按照这上面的记载，韩复榘在双龙巷孔祥榕家中被抓，一定会有当事人的回忆来印证吧。笔者查阅文思主编的《我所知道的韩复榘》，在书中阅读到大量当事人对韩复榘开封事件的回忆。据当年韩复榘的下级第十二军军长孙桐萱回忆，“济宁布防后，韩驻钜野。”一天，蒋介石亲自给韩复榘打电话说他决定召集团长以上军官在开封开个会，请向方兄带同孙军长等务必到开封见见面。“我和各旅、团长住在省府东边路南指定的一个旅馆，韩复榘带着刘书香、张国选等住盐商牛敬廷的房子内。韩次日迁至孔祥榕的家里，卫队分驻牛、孔两处。韩随后叫我搬到牛宅，与刘书香、张国选同住一起，以便办公。次日午后约两点多钟，韩到我们住处，和我们一同乘车赴开封南关袁家花园内礼堂开会。”由此可以证明，韩复榘就是居住在双龙巷孔家。1月10日，韩复榘居住在开封双龙巷孔祥榕西侧的牛敬廷宅院。孔祥榕听说韩复榘来开封后，立即赶回家中。所以，1月11日，韩复榘从西侧牛敬廷的宅院搬到孔祥榕宅院住下。

肆扣押前后

戴笠派特务在双龙巷与韩复榘卫兵展开激战

2014年的春节前夕，我和朋友专程到双龙巷寻找孔祥榕旧宅。由于时过境迁，我们找到了现在的35号院，里面格局完全变化，已经看不到当年四合院的模样了，普通的铁皮门，院子里面空间狭小，史料上说韩复榘在孔宅东屋被抓，现在的院子里面还真有个东屋，只是后来被主人翻修的，不是当年的老房子。2015年5月，因为双龙巷历史街区加快改造步伐，我再次现场寻幽访古。遇到房管所的一位工作人员，经他指认，才知道去年我找到的那个院子是错误的。旁边的一位老居民也说，上世纪80年代的门牌号后来又改了一次。“韩复榘被扣押的地方就在现在的43号院，是在东屋被抓走的。”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儿。

按照他们的说法，我走到现场，42号院和43号院位于双龙巷西侧路南。两个院子并排，过去都是三进院的大四合院。42号院东侧是侯家胡同，改胡同向南通到大街，中间穿插一些小胡同。在民国时期，43号院西侧曾有一条街道叫鸿影庵街。这个街道是南北方向。按照《开封市地名志》记载，“双龙巷”又称寿昌坊，自宋沿用至1935年，后来双龙巷与鸿影庵街一起改称法院东街。直到1937年，又恢复原名双龙巷。由此可见，韩复榘选择在双龙巷居住就是看中了这里地形的险要，街巷四通八达，进可攻退可守。

那么，韩复榘到底是在42号院还是在43号院被抓的呢?查阅当事人回忆，42号院和43号院韩复榘那两天都居住过。1月10日韩复榘居住在43号院的牛敬廷家。1月11日下午会议结束之后，当晚蒋介石备好晚宴招待众将领，但是蒋介石却没参加。韩复榘回到了双龙巷孔祥榕宅，那一晚注定是刀光剑影，注定是杀机重重。

张宣武当年参加了会议，那晚的宴会蒋介石缺席，7点钟开始，大约只有一半将领参加。张宣武回忆说:“晚8时左右我从宴会厅回到旅社住处。同来同住的人差不多都没在家，于是我也到一个电影院去看电影。晚9时左右，忽然停电了，据说全城的电灯都熄灭了;同时听到外面大街上由北而来逐渐南移的不太稠密的枪声。街上禁止通行，我在电影院里呆了约半小时，等到枪声停止了，电灯复明了，就急忙回到住处，打听刚才街上发生的事情。据目击者说，约有四五十个带手枪、背大刀的人，顺着南门大街由北向南，且战且走地向南关方向跑去。事先布置在街道两侧的岗哨开枪截击，后面还有约一营人的兵力跑步追赶。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夜无人摸清底细。”双龙巷在市区偏东北方向，当夜的枪战“顺着南门大街由北向南，且战且走地向南关方向跑去”，符合从双龙巷往南关车站地带的地理位置。同时两个大宅院居住几十号人没有任何问题，四合院每一进院都有东西厢房可以提供住宿，加上卫兵值班巡逻，不要说四五十人，就算有百十号人也可以够住。

1月12日一早，人们互相奔走相告，纷纷传说韩复榘于昨晚被捕，押送武汉等等。而孙桐萱在《韩复榘被扣押前后》一文中回忆:当天夜间两三点钟，蒋伯诚忽然进来对他们说向方被扣了。孙桐萱几个人大吃一惊，蒋伯诚说蒋介石要召见孙桐萱。“我同蒋伯诚走到门外，始知军警已将我们住所包围，气势汹汹地将我们拦住，不许出大门。经蒋伯诚给侍从室钱大钧打电话联系之后，始得出门。我到袁家花园见了蒋介石。蒋说:‘韩复榘不听命令，不能叫他回去指挥队伍。’”任凭孙桐萱无论怎样求情，蒋介石只说“好。好。考虑考虑，考虑考虑。”从以上亲历者的回忆中，可以证明，韩复榘确实在双龙巷被扣。

当年，韩复榘的手枪旅专门派兵把守孔宅，忽然全城停电一阵子也是戴笠令人精心设计好的，戴笠派特务在双龙巷孔宅与韩复榘卫兵展开了一场激战，终因韩复榘寡不敌众而被扣押。1938年1月23日，国民政府发布通告，以韩复榘违反战时军律，明令褫夺陆军二级上将原官及-切荣誉勋典，免去山东省政府主席本兼各职，交军事委员会提付军法审判。经过开庭审讯，韩复榘被判死刑，其罪状如下:一、不遵守命令，摒弃国土;二、强迫鲁西人民购买鸦片;三、强征捐税;四、侵吞公款;五、收缴人民武器。

时过境迁，很多人都不知道，这寻常的院子当年居住的竟然是孔祥熙的本家--冀鲁豫三省黄河水利委员会委员长孔祥榕，更不知道，这个小院子曾经发生过重大的历史事件。

本版文并图/刘海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