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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李雪健:希望观众忘掉我 记住我的角色--文化--人民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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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题】春风一过天地宽(足音)

农民李雪健:希望观众忘掉我 记住我的角色

李舫

2012年09月06日08:06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     手机看新闻

 

 

 

“苦和累都让一个好人焦裕禄受了;名和利都让一个傻小子李雪健得了。

我就是个农民,从黄土地里走出来,傻乎乎地闯荡到今天。

我希望观众忘掉我,记住角色。贴‘李雪健’标签的人物,我不演。”

“日--日--是--好--日。”

李雪健一字一顿,用力地说,声音有些沙哑。他坐在沙发上,蜷缩着身子,黑色的肥腿裤卷到膝盖,微笑着,又欢喜又满足,仿佛勤劳农夫在午间小憩,微风熏然麦浪翻涌中,畅想着金秋的收获。

他将这五个字写在本子上,递过来。字很漂亮,凌空高蹈,恣肆汪洋。这是《六祖坛经》中的一句话,惠能偈云:“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道尽心中愿景。

大病之后,他洞悉了很多,也看穿了很多,唯一放不下的仍是对“戏”的痴迷,“老爹老娘出来遛弯,街坊打招呼:昨儿又看见你儿子演什么什么戏了!老爹老娘骄傲,我也骄傲!”他说,毫不掩饰“骄傲”。

窗外景色盎然。层层叠叠的剪秋萝,在清晨和煦的阳光里开得一派欢腾。七八朵小花攒聚成伞状,密密麻麻拖着细齿尾羽的花瓣,在风中轻轻颤抖,千娇百媚。透过阔大的落地窗,李雪健用目光一一爱抚这些孩童般稚嫩的生灵,眼角沾满了晨露。

大病之后,他清减了很多,对角色也挑剔了很多。“每年只接一部戏,电影,或者电视剧。”经历了这场磨难,有人以为他会一蹶不振,他却如同凤凰涅盘,重振羽翅,冲天飞翔。

“你得了病,观众比你还痛苦。”我说:“这一定让你对生活有了很多反思。”  

“我年轻时有过稀里糊涂的阶段,得病后有时间反思了,觉得自己那时真是堕落了。以前有一段时间,因为找我拍戏的人多了,碍于面子,合不合适我都答应,有点把握不住,忘乎所以了。应该说,这场病给了我艺术上新的生命,酒也戒了,烟也戒了,麻将也不打了,人生观一下子也改了。”他空闲的时间读书、下棋、练字,内心一片安宁祥瑞、一片光明朗照。

“下一部戏是什么呢?”我问。

“电视剧《平安是福》,农村题材。我就是农村出来的,我喜欢这个题材。”显然钟情这个话题,李雪健拿过不远的军挎包,取出随身携带的保温杯,喝水,润嗓。12年前,他罹患鼻咽癌,放疗的射线成功地杀死了癌细胞,也杀死了他的唾液腺,他恢复得不错,但从此离不开水。

军挎包已经洗得发白,上面绣着红彤彤的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我指着他藏蓝色的T恤,笑道:“你也很潮啊!这是川保久铃的设计作品;还有这种包的怀旧范儿,是90后的最爱。”

“还是个日本人?”他诧异,随即大笑:“儿子买的。这颗心和这对大眼睛,我倒喜欢。这个包么,跟了我快40年,已经是老古董喽!我喜欢这五个字,它提醒我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做。”

在《平安是福》中,李雪健试图回归土地、回归人民。“这戏讲一个村里发生的故事。有些是养牛的,有些是养鸡的,有些还养狐狸的。他们互相竞争,互相也使坏;斗心眼儿,有时候就摆不平就互相那个什么。让我演一个镇派出所驻在这个村的警察,我得调和他们的矛盾,告诉他们平安是福。”

平安是福,这四个字何尝不是李雪健的心愿?58年前的冬天--1954年的2月20日,南国已是春意盎然,北方却还一片天寒地冻。李雪健降生在山东巨野县田庄镇,父母给他取名“雪见”。两三岁时,小雪见得了场大病,病好后,家里人给他改名“雪健”,盼他日后能够健壮起来。

拜这个“健”字所赐,他在艺术道路上健步如飞。在中国演艺圈中,李雪健是屈指可数功成名就却没有被定型的演员之一。不妨搜索一下他的作品年表,林彪、李大钊、焦裕禄、赵树理、宋江、秦始皇、杨庭辉……我无论如何想象不出这些人物之间的外在联系,他们的性格、品行、气质甚至是身高、相貌都相距甚远,然而李雪健却将每一个都演得活灵活现。“我不是很适合走偶像路线,我能做的就是小反派。”这是他踏入艺术的大门时的小心愿,40余年过去,他很少主动争取角色,得到的却绝不只是小反派,而是千差万别的形象,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20世纪80年代,这是李雪健成功的开始。1980年,他曾因在话剧《九·一三事件》中扮演林彪而声名大噪,不仅外形酷似而且气韵夺人,并因此夺得中国戏剧最高奖“梅花奖”。

“我看纪录片、听录音,到毛家湾和人民大会堂采访接触过林彪的人,把林彪的照片贴在墙上,每天模仿,眼神、动作、衣服,都要像他。”李雪健拿起一张报纸,用黄冈话朗诵了一段,声音尖细、刺耳。演林彪那会儿,他走路的姿态都是林彪的,同事常见他在院子里来回遛,犯魔怔,脸色阴沉沉的。史铁生撰文写道:“为演好林彪,他硬是饿掉了20斤肉,每次上台前还要少吃,他说:‘这样一上台就有手冰凉的感觉。’”法新社记者弗朗西斯·德隆当时从北京发出的消息说:“扮演林彪的演员同这位前国防部长非常像,他刻画的林彪是一个病态的有偏执狂的狂人,用假嗓子念着晦涩的威严的格言,引起观众一阵轰动。” 

用保持饥饿来塑造角色的办法,他在后来的演艺中经常使用,比如焦裕禄。演焦裕禄时,年轻体壮的李雪健不够瘦,“就只能干饿,每天一碗白菜汤,主菜是两片豆腐、一片白菜,太饿了就嗑瓜子。必须在精神状态上像那个时代的人,不饿疯了,就不会因为扔个窝窝头打孩子,演不出来那饥饿的狼也似的眼神。”演杨善洲时,他也用了这种办法,“只是,减肥减得太狠了,要不现在老得病。”

“这几年,老伴每年给我印一套台历,每个月份就是一个角色,已经出了四本,第五本也快凑齐了!”他翻开台历,指给我看。

--这是1989年,他主演电影《焦裕禄》。我们都记得那一部影片令他名声大振,他因此获得金鸡奖、百花奖最佳男演员奖。颁奖典礼上,他质朴无华的话令台下掌声雷动:“苦和累都让一个好人焦裕禄受了;名和利都让一个傻小子李雪健得了。”

--这是1990年,我国第一部室内电视连续剧《渴望》轰动一时,李雪健因在此剧中扮演可亲可敬的邻家大哥宋大成而深入人心,他松弛自然的表演获得观众认可,因此拿下电视飞天奖、金鹰奖双奖。

翻阅台历,就像翻阅他的艺术历程。从宋大成和焦裕禄里走出来的李雪健,此后一发而不可收拾,电影《天山行》中的指导员于海洲、话剧《火热的心》中的共产党员梁子如、电影《钢锉将军》中的将军李力、电影《鼓书艺人》中的老艺人方宝庆、电影《大侦探》中的私家侦探杜义甫,他的表演日趋酣畅准确,张弛有致。

“演了那么多戏,走了那么多路,成了那么大的名,你还觉得自己是一个傻小子吗?”我刁难地问。

“可不是!”他憨憨地说,“我就是个农民,从黄土地里走出来,傻乎乎地闯荡到今天。我很珍惜自己,这珍惜让我监督着自己不犯错误,不做坏事,生活中至善至美是没有的,可往那道儿上走,总没错。”

“在演过的角色中你想过哪个镜头最难演吗?”我问。

“这个还真没有。”他认真地想了又想,自信满满地说。“我有一个特点,就是在拍之前安安静静。一旦往镜头面前一站,灯光一打,就好像着了魔换了人,我就不是我了,有人说我是‘人来疯’。导演是面镜子,他在那儿呢。只要导演不提出异议,我不会多想。我们就是干这个行当的,说穿了,每一个人物、每一个镜头你都得用真情才行。”他说“人来疯”三个字时,歪着头,像极了一个贪耍的顽童,可说到“真情”,面色瞬间凝重起来。

我问他:“你演过的角色中,哪个最满意?”

“宋大成还是焦裕禄?”李雪健抚掌大笑,“这可是个老问题了。说实话,我不知道,观众应该知道!演得怎么样,得他们认可,我希望观众忘掉我,记住角色。贴‘李雪健’标签的人物,我不演。”

近些年,已是“大腕儿”级的李雪健有意接演反差极大的角色,磨练演技。在李少红导演的《四十不惑》中,李雪健演了一个不算太成功的知识分子形象;在张艺谋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中,他出演的小配角盖过了主角的光芒;电视剧《水浒传》中,他完美地演绎了宋江的矛盾性格。

李雪健将“入戏”称为“灵魂附体”。这会儿,尽管已经出了戏,可杨善洲还附在他的身体里,没说几句话他就不自觉地拐到杨善洲那里。“刚接戏那会儿,我对这个人物的真实性还有怀疑,世界上真的有这样无私的人吗?我在云南当过兵,对那里并不陌生。可到了云南后亲眼一看,我为我心里有个问号而感到内疚,说夸张了有点羞耻。”他“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满面懊悔。“我上了大凉山的林场,看到曾经是光秃的一片山,现在变成了一个大森林。这森林不是假的,是这个老爷子退休了之后带了一帮子人,独自在山里20多年干出来的。什么是大爱?这就是大爱,大爱就是付出。”这让李雪健特别感动。为了演好杨善洲,他钻进了杨善洲的生活,翻山越岭重走杨善洲的路、连续几个月住在杨善洲的床上,还借来杨善洲的衣服、帽子、布鞋、油灯、拐杖,整天穿着、拿着找感觉。

“不害怕吗?毕竟是一个故去的人。”

“怕什么?我就是杨善洲,杨善洲就是我。难道还怕自己不成?”他倏忽间成了杨善洲,目光所及,覆盖着无边的森林,既执着又坚定。

“你每次演戏都入戏太深,如果出不来对自己会有伤害吗?”说实话,我不明白他如何做到让这四五十个时不时“附体”的“灵魂”之间不打架。

“怎么会?”他惊奇道:“没有伤害。我越活越精神!”

我问李雪健:“你这几十年演过很多好人,也演过不少坏人,把好人坏人演得黑白分明,是演员的一个能力吧。把不同的好人演出不同的层次来,那就更见一个演员的功力。你觉得从焦裕禄到杨善洲这样的好人,对你的人生是不是非常有影响?”

他一脸的无辜:“要说有啊,有人会说你装,其实是潜移默化。潜移默化的影响有时候还挺大,所以在创作当中,如果是正面人物,我会努力把善良推到极致。因为演了这些人物,因为这些人物在观众当中产生的效果和影响,会反馈回来,让我有思考。”

“什么样的思考?”我不放松。

他突然变得狡黠起来,眨眨眼睛,又羞涩地一笑:“我知道,你想让我说那样的话。可我真不会说唉。”

我不想让他这么紧张,我说:“那么谈谈演员和明星的区别吧!”

显然,这个浅薄的题目以前没有人问过,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老老实实地说:“我觉得,明星是后来词。”

“我说你是明星,你承认吗?”

他叹了口气:“不喜欢。我不加评论,因为不懂。我年轻的时候没有明星这个词,等到有,大伙也这么叫,肯定有道理。可我没有这个水平,也没有水平评论它。我觉得合格的、名副其实的演员,这是最高的夸奖。以前我们叫戏子,现在政府给了我们一个新词--人类灵魂工程师,这是多高的荣誉啊!” 

这些年,李雪健得到的奖已数不胜数,有观众统计,李雪健是中国影视界囊括全部个人表演奖的“大满贯影帝”。我问:“表演至此,人生至此,还有什么困惑和遗憾吗?”

“没有什么遗憾。要说困惑呢,我一直琢磨一件事,却总是不明白。”李雪健严肃起来:“你知道,我是主演焦裕禄一夜成名的,那时候,我出门,大家都喊我‘焦书记’!我很自豪,他是个平凡的英雄。去年,我演杨善洲,他也是个平凡的英雄,可境遇就不一样了。”

《杨善洲》在北京有过两场放映,李雪健都看了。第一次是个中午场,只有两个观众,其中一个,是他的爱人;第二次是个晚饭场,有三个观众,其中一个,是他的儿子。“我心都凉了,”李雪健说:“杨善洲跟焦裕禄一样,他们都是时代楷模,我也付出了心血,怎么观众的反应就天壤之别?我思考的结果很模糊,时代不同了?观念不同了?我闹不明白。”

我呢,能解释得清楚吗?我望着窗外,金色的剪秋萝满院子怒放,一朵又一朵小花悄悄地拉着小手,交换着心底的小秘密。太阳越升越高,它们似乎有些慵懒,有些怠倦。我说,开吧开吧,一寸光阴一寸金啊。我转过来,面对李雪健:“我喜欢你的那首歌,叫什么来的?其中有两句,得失之中无得失,笑谈里面有笑谈。”

李雪健转忧为喜,像个贪耍的顽童陡然得到了企盼已久的玩具,他用手在腿上打着拍子,哼着歌曲的过门,大声唱起来。突然,他停下来,转转眼珠,想起什么似的,得意地说:“这个曲子里有一句最重要的词儿,你肯定忘了,我写给你。”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劈手夺过我的笔记本,翻开,龙飞凤舞地写起来--

春风一过天地宽。

(责任编辑:黄维、许心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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