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之死

-本刊记者/杨东晓 李梓

蒋介石在大陆的盘踞与挣扎到了最后的时刻。

1949年，解放军的节节胜利就像丰收在望的原野。这种局势下，蒋介石清楚地看到国民党大势已去，一些令他棘手多年的人和事，到了该了断的时候。

蒋介石在西安事变以后，对于张杨二人的处置，已多不再用手谕。口谕使他的命令变得查无实证。但是，历史总有见证之人，一些被俘的当年军事统计局的特工人员，在承认自己罪行的同时，让世人了解了杨虎城一家三口及秘书、卫士八人在黎明前被害的经过。

诱捕

西安事变后，杨虎城被解职，蒋介石让他到西方考察军事。没多久，七七事变爆发，杨虎城数次致电国内要求抗战，但是蒋介石回电要他“继续考察”。之后就始终不予答复，反而通过驻外的外交人员要杨虎城注意自己的抗日言论。于是，他把夫人孩子和一位秘书放在美国，自己带着另一位“自己人”、秘书康心栽飞越大西洋到了欧洲，目的是绕苏联再经蒙古回到中国。

在欧洲，杨虎城先是通过正常的外交途径到苏联大使馆等签证，但是等来等去没有消息，正好有两位

与此同时，杨虎城也收到共产党员王秉南的一封电报，欢迎他回国参加抗战，王秉南是杨虎城安排在宋子文身边的一颗棋子。

因此，杨虎城把宋子文的电报看作是国民党方面的态度，把王秉南的电报看成中共的欢迎态度。1937年11月，杨虎城由法国回到香港时宋子文亲自前往迎接。杨宋二人谈了个彻夜，但是没有谈出任何内容来，宋绝口不提杨虎城回国后的安排。而宋子文拿来的蒋介石要见杨虎城的电报，其实并不是蒋介石发给杨的。这段敏感的历史在宋子文后来公开的日记中也没有清晰的交待。宋子文本人也因为在蒋介石扣张捕杨两件事上充当过不光彩的角色，而信用扫地。

狱中十二年

杨虎城被捕后，谢葆真再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她曾通过杨拯民找到过中共地下组织，在西安八路军办事处见到林伯渠等人，但是当时大家都不了解军统特务的所为。当谢葆真打探到杨虎城的拘禁处后，带了儿子杨拯中就去了，家里的其他孩子没有顾上做任何安排。她是被先单独关押了半年，才允许与杨虎城一同拘押的。据南汉宸回忆，这是一位1927年15岁便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女子，她在1947年死于蒋介石的囚牢，年仅35岁。

李宗仁率部展开台儿庄战役的1938年春，徒有一腔报国热血的杨虎城被戴笠解往长沙;后又在贵州息峰玄天洞关了8年，在他一再的要求下，儿子杨拯中才得到一套百科丛书，后来据特务回忆，这个可怜的孩子不到20岁便身躯佝偻。臭名昭著的重庆中美合作所，也在1946年到1949年2月间，拘押过杨虎城一家及随员。这期间，出席重庆会议的中共代表毛泽东曾提出释放杨虎城，蒋介石实施了否决权。

李宗仁任代总统期间，曾经下令释放张杨，也因蒋的不懈阻挠而未成功。1949年9月，国民党在东北、东南已全线失守，对西南的统治也即将瓦解。时任保密局西南特区副区长的周养浩在9月初到贵阳杨虎城关押处，告诉他蒋介石要他去重庆会面，并带他一同去台湾。

信以为真的杨虎城想不到，8月27日，蒋介石已对毛人凤下了“密裁”令。

杀戮

原国民党西南长官公署第二处处长兼西南特区区长徐远举在1968年接受审讯时交待:“1949年，李宗仁宣布释放杨虎城、张学良将军，杨虎城在磁器口。我立即将杨虎城用空军飞机送往贵阳黔灵山避风，再运回重庆将其杀害。”

当时徐远举主张在川黔公路的荒山僻野行凶掩埋。但是保密局局长毛人凤不同意，他认为只有中美合作所最保密，并挑选了杨进兴、杨钦典、熊祥、王少山、张鹄、安文芳6个刽子手。于是在白公馆解密档案中能够看到刽子手杨进兴的交待:1949年7、8月间，毛人凤召集我们六人开会，说今天的任务很重要，要执行几个重要的人。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杀害。中美合作所，1949年9月6日子时。

当杨虎城以及子女拯中、拯国和小萝卜头一家三口并卫士8人来到松林坡戴笠公馆时，特务杨进兴、熊祥、王少山等人齐拥上去，把将军“双手一拢，用手巾把嘴塞起来，在腰间先刺了一刀，当时他儿子在侧边房子里。杀杨后跟着用同样的方法杀他的儿子，接着又用同样的办法杀杨的秘书。先杀男的后杀女的，再杀小孩”。据杨进兴的口供，杨虎城的儿子在被杀害时喊了一声“打倒法西斯”。

特务没有放过两位不到10岁的儿童，小萝卜头和杨虎城9岁的女儿，也一同殉难。小萝卜头宋振中先是被特务杨钦典卡住脖子，后是被特务杨进兴刺中脊椎。杨虎城最小的女儿杨拯国在狱中出生，陪伴了父亲9年监牢生涯后，死于特务之手，她幼小的遗骸至今没有找到。

特务为了毁灭罪证，又在杨虎城父子的面部散上了硝镪水，把将军遗骸掩埋于戴笠公馆的一个花坛。

就在将军遇难后的第21天，1949年9月27日，全国政协第一届全体会议通过了田汉作词、聂耳作曲的《义勇军进行曲》为国歌，五星红旗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11月30日，重庆迎来了解放，解放军二野领导马上着手对共产党的朋友杨虎城将军下落的调查工作，第二天便找到了杨虎城的遗体。在1950年1月15日重庆市政府举行隆重的追悼会上，刘伯承、邓小平等党政军负责人同社会各界一道缅怀这位被毛泽东称为“推动全国一致抗日，有功于国家民族”的将领。

多年后的分析

许多史实证明，张学良起初并未想到会有如此严重惩处，在被囚禁、起诉之时，均以为不过是蒋介石的“一时权宜之计”。甚至张学良还谈到对蒋介石为何要杀掉杨虎城感到困惑。米鹤都在对历史深思熟虑后，总结出以下原因:

一是历史上蒋介石与杨虎城一直是有较深的矛盾，但这还不是主要的。

二是在1936年10月间，蒋介石在前往西北布置剿共前，要杨虎城去奉化晋见。蒋在这次谈话中对杨张的关系进行了挑拨，蒋介石表示:张学良是个花花公子，不堪重用。你是同盟会时期的老党员了，有革命的历史，与张学良不同，将来西北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你。从而对杨虎城给予了表面上的极大信任。或者说蒋介石把到西安的安全押在了张杨不和的前提下以及对杨虎城的收买上。因此，西安事变中，当杨虎城去见他的时候，他曾满怀希望地问道，你事先知道不知道?得知真相后他大失所望，一言不发，其怨恨之情可以想象。

三是在释放蒋介石的问题上，杨虎城与张学良产生严重分歧，他坚持在蒋介石应当有个文字表示之后再释放蒋介石。这其实也是参与事变的东北军和17路军多数将领的意见，但在张学良坚持己见的情况下，杨虎城仍然以大局为重作出让步。而这一过程蒋介石是很清楚的。

四是张学良被蒋介石扣押之后，杨虎城主持西安的大局。他为了逼迫蒋介石兑现停止内战的承诺，不顾蒋介石好面子的心理，在致各县长书中，将蒋介石的六项诺言公布于众。特别是为了营救张学良，他不惜多次向蒋介石抗争，并不顾一切地表示不惜兵戎相见。这种示威，更令蒋介石愤怒。对于一个心胸狭窄的人来说，很难宽恕部下这种忤逆。杨虎城在欧美的考察中，还不断发表激烈的抗战言论，更招致了蒋介石的不满。

虽然一夜杀害了8个生命，事实上，蒋介石是把一个失败者的绝望全都泄愤到杨虎城一个人身上，而杨虎城所肩负的，是唤醒全民族抗日救亡的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