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沌沌出生,有了“李”这个姓氏,以前几十年不怎么经意,后来有一年春天游武夷山,在崇安县城邂逅一学究模样同姓老者,才对李姓有了丰富的知识乃至美妙感受。
蜿蜒的山道上,他知我同姓便显出格外热情,眉飞色舞大侃“李”经,什么中国姓氏22000个,最大的3个姓氏是李、王、张,分别占总人口的7.9%、7.4%和7.1%啦,李姓在世界上已超过8700万人啦。还津津乐道3000年来李姓称帝王者多达60余人,二十五史单独立传的名人有1500个之多。如李冰、李白、李世民、李清照、李时珍,不胜枚举。我听得来劲,邀他来我暂住的山庄小坐,就差认宗亲了。
山庄里,他跟我讲李姓起源于老聃李耳的故事:李母自由自在躺在李树下生李耳。李耳一诞生就手指着李树,因此就姓李。说得神乎其神,我当时觉得有几分美妙,真还是信了。回沪后我也飘飘然向人贩卖“李”经,还添油加醋大谈当代同姓名人。邻家张姓兄弟开始颇不服气,可听我海阔天空纵论古今,最终竟也缄口哑然了。于是我愈加得意起来:李姓确是天下奇姓呵!再想想这“李”字的妙处还多着哩:投桃报李,这“李”字是该报答的恩公;张冠李戴,这“李”字是受了冤枉的好人;神话故事里呼风唤雨的托塔天王也姓李,真是不知凡几。就是电影,还有个《大李老李和小李》不?其他的姓就没这个福份!
再后来有一年冬,我到产院陪伴刚生产的妻,在走廊上撞见一老者觉得面善,接着就认出原来他竟是那位武夷山遇见的老学究,此次来上海看望刚出生的孙女。三言二语罢,对方知我妻生的是儿子,道贺之后显出大喜状,说是考虑替孙女跟我儿牵娃娃亲。那些天这种话听得多了,我呵呵一笑就想谈论其他,岂料他认真起来 :“我可不是说着玩的,我自己就是结的娃娃亲,挺好。我们两次巧遇,说明有缘,岂可错过呢……我儿子是独生,在上海外资企业工作,薪酬蛮高的……”到这工夫,我忽然醒悟:醉翁之意在于“李”啊,真是可怜天下同姓人!
旧时同姓者谈婚论嫁禁忌,而今,却被不少人视作前世有缘今朝难觅,成了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绝招。大作家贾平凹因为女儿贾浅和贾少龙结婚,欣然致词;体操世界冠军李小鹏和李安琦结婚,也赢得掌声一片。人本自爱,何况吾族人杰辈出易招来攀龙附凤乎?可李氏门中不少先人由帝王赐姓。唐代有东突厥人李思摩,安息人李元谅……当下李姓者先祖是否有此种想攀皇亲或不得违命而背叛祖宗的可怜之徒?平时填表一本正经慎重其事写以“汉族”,是否有悖实情?浩繁的史书记载着,李姓帝王贵人不少时乖命蹇,其结局令人不寒而栗。比如那个李煜,能诗文、音乐、书画,尤以词名,只因是南唐亡国之君,吟叹身世多说了几句,就可怜地被皇帝赵光义派人毒死。秦始皇的丞相李斯,晚年追随赵高,结果还是为赵所害。赵国良将李牧,屡战屡胜,使外族人10余年不敢犯边,然最终却被中了反间计的赵王所杀,死得好冤。西汉李广英名一时,也落得个自尽的下场……达官贵人有何好的?倒不如与世无争来得自在呢。若简单地以一己姓李为荣,真是傻到家的念头。
本人姓李之外由两个都带木的字作名,有喜欢算命者说定是吾父摆过阴阳五行之卦,缺木补木为我命名。又有人相告,木火相克,李姓者不宜以火字旁的字命名。其实这都是牵强附会,姓氏乃至名字不过是一种象征性符号,人的命掌握在他自己手中,决定于环境、经历对他产生的影响,如此而已,各姓人等不必为自己的姓氏过份纠结才是。
可是,人的自爱倾向钢浇铁铸。2015年春,新加坡开国和发展之父、东盟创建人之一李光耀辞世,世界李氏文化研究总会、李氏网--全球最大姓氏网及其《世界李氏通天总谱全书》编纂委员会代表入编总谱三千万宗亲,向其长子李显龙阁下及其家属致唁电,致以深切哀悼和慰问,后本家人士有的为收到回信高兴,觉得这位和我一样来自广东大浦的族亲没有数典忘祖,但有的也感到沮丧,因为李显龙本人没有出面,更没有签名,回信人只是总理办公室质量服务经理,用的是英语,看来海峡华人不同于传统华人之说不虚,回信只是出于外交礼节而已。
老父早年曾风光,赋闲多年难免有些寂寞,我写此文之际,其接北京来信,说他某篇诗歌入选《中华李氏宝典·古今李氏诗词选》。此典收录包括李氏宗谱和古、近当代李氏人物传略等等共计380万字,16开精装。“具有可读性珍藏性与家谱同存以及作为礼品赠送李氏亲友之价值”……他,置我妈反复劝阻于不顾,高兴地吩咐家人赶快为其寄款。我细读那封来信还上网查,发现编辑部子虚乌有,用的还是临时邮政信箱,其来历十分可疑。不过,华人第一大姓,是个多大的市场啊?只是名为宝典,还是要杰出人才来编辑才好,李氏宗亲还未开会商量,他怎可自作主张呢?!家父年高气盛,一心青史留名,实在是把宝压错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