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粟--上海美专发展历史的操局者和见证人

创办美专时的刘海粟。

上世纪20年代的上海美专。

刘海粟(1896年3月16日-1994年8月7日)，名盘，字季芳，号海翁。取苏轼“渺沧海之一粟”词意，改名“海粟”。祖籍安徽省凤阳，出生于江苏省常州市，是中国杰出的美术家、教育家、美术史家、画家。

1912年诞生的上海图画美术院(后称上海美专)，今年百年诞辰。

这是中国现代意义上第一所美术学校。建校后的四十年间，上海美专聚集了傅雷、吴昌硕、潘天寿、潘玉良等名师，培养出的学生中有沙飞、赵丹、叶灵凤等日后鼎鼎大名之人。它改变了传统中国艺术的师徒传承制，将西方现代教育理念与机制引进国内，向社会输出大量经过严格训练的艺术人才。

11月15日，“不息的变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一百周年纪念展”将在上海开幕。届时将展出上海美专师生作品近200件、上海美专档案文献和出版物150件、珍贵历史图片100帧等。策展人、刘海粟美术馆学术部副主任王欣认为，研究上海美专，先得研究刘海粟--上海美专发展历史的操局者和见证人。

“在上海美专四十年里，正值社会动荡期，刘海粟通过自身艺术以及与社会名流圈交往，游刃有余地化解各种危机，并把美专建成近现代第一所新兴美术学校。”王欣说，美术史上早已对刘海粟早期的艺术成就有很多研究，但其教育者和学校经营者的身份尚待深入研究。

十七岁时，刘海粟与友人创立上海美专，而他一生中与蔡元培、康有为、钱永铭等人的交往，则深刻影响了这所学校的命运。

“在上海美专四十年里，正值社会动荡期，刘海粟通过自身艺术以及与社会名流圈交往，游刃有余地化解各种危机，并把美专建立成近现代第一所新兴美术学校。”

刘海粟与蔡元培的忘年交

上海美专之所以取得成功，与刘海粟广阔的交友圈密切相关，尤其是他与蔡元培的友谊，对这座学校产生了巨大影响。

1912年岁末，17岁的刘海粟与26岁的乌始光在上海美租界乍浦路创建了一所新式美术学校--上海图画美术院(1921年改名为上海美术专门学校，简称上海美专)。翌年1月28日，该校在报纸上刊出招生广告，正式对外招生。

上海是中国近现代西洋美术教育的发祥地。1864年，由西班牙籍耶稣会士在上海创办的土山湾画馆，是已知最早有规模教授西方绘画技法的机构。1910年上海人周湘创办布景画传习所，学生有乌始光、刘海粟等人。而1912年创办的上海美专无疑是培养学生最多的学校。这所私立学校比国立北京美术学校(今中央美术学院)早成立六年。

“当时我父亲刘海粟很年轻，很有抱负。他不满意家里人安排的包办婚姻，趁着陪新娘回娘家之际，只身一人从常州乡下来到上海。他最先到周湘的布景画传习所学习绘画，认识了乌始光等人。当时蔡元培提出‘以美育代宗教’，美术振奋人们的心情。他们想建立一个图画学校。我爸爸带着我爷爷给他的几十大洋，(这)成为最早办校经费。学校一开始很简陋，连周湘也说‘你们几人不过在我这里学了几个月西画，能教什么?’”刘海粟女儿刘蟾对南都记者回忆道。刘海粟与第三任妻子夏伊乔育有六个孩子，刘蟾排行最小，今年63岁。

在美术史上，不少专家学者认为，上海美专之所以取得成功，与刘海粟广阔的交友圈密切相关，尤其是他与蔡元培的友谊，对这座学校产生了巨大影响。“前期以蔡元培为主的交友圈，(上海美专)得到过很多人的帮助。”王欣说。

蔡元培长刘海粟28岁，刘海粟创办上海图画美术院时，蔡元培在政治、文化与教育界已名满天下。“一位是力倡美育的教育家，一位是开现代美术教育先河的艺术家，出于共同的志趣，最终成为忘年之交。”刘海粟与蔡元培研究专家、南京艺术学院艺术研究所博士李安源告诉南都记者。

两人最早以书信开始交往。“我们可以从刘海粟身边的两个人看出他怎样结识蔡元培的。一个是以研究元史著称的屠寄，他是刘海粟的姑父，他经常对刘海粟说蔡元培如何开明。他与蔡元培关系较好，蔡元培任北大校长时，曾聘屠寄为国史馆总纂;另一个是蔡元培在辛亥革命时的战友何海樵，也是刘海粟好友。”李安源解释。

1919年12月，刘海粟邀请蔡元培帮忙筹备成立上海美专校董会，由校外人士组成学校最高决策机构，分担学校管理。高校校董会制度始于美国，奠定了美国大学管理模式的基础。上海美专是中国最早设立校董会的私立学校之一。

蔡元培帮忙邀请社会各界名流担任校董。在十八年的上海美专校董历史上，名单里不仅有梁启超、黄炎培、王震、叶恭绰、陈树人、胡适等文化名人，还有像孙科、孔祥熙、陈公博、黄金荣、杜月笙、钱新之等名震江湖的“大亨”。他们在很多方面对上海美专及刘海粟的个人艺术创作予以赞助。

1921年底，刘海粟应蔡元培之邀赴京进行数场演讲。他在京驻留一个多月，适逢蔡元培因足恙住院，于是频繁前往探视。个中经历在刘海粟的回忆录里可见，“每天下午我都到医院画些素描，后来又给蔡先生作了油画像”。“蔡元培见到这些画像很开心，称之为‘后期印象派画风’。”李安源说。

李安源分析，刘海粟北上，名义上是讲学，实际上是广交朋友，拉动资源，以提升自己的知名度。在蔡元培的热心引荐下，他得以结交北京各界名流，与姚茫父、吴法鼎、王梦白、陈师曾、李毅士等艺术家倾盖如故，结为好友，一同探讨艺术思潮。此外，还结识了李大钊、陈独秀、胡适、许寿裳、经亨颐、顾孟余等文化界学者名流，“视野一下子打开”。1928年，蔡元培辞去一切政治头衔，定居上海，一心经营中央研究院，刘、蔡二人比邻而居，经常出席公共场合，两人关系更加密切。

广筹社会名流善款

“钱永铭是美专的经济校董，负责美专经济活动，也担任国民党经济部次部长，他首先签了名，他开了头，下面的大老板碍于他的面子也跟着签名。钱就这样筹到了。”

旧上海近现代创办的二十多所美术院校，除了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国共两党合作创办的上海大学(于右任为校长)美术系是公立外，其余都是私立的。私立的上海美专，经费不足是始终困扰的问题。

上海美专筹备初期，一切资金筹划皆依赖于刘海粟的家庭援助与个人卖画所得，只能勉强维系。随着学校规模的迅速壮大，刘海粟的个人资金无异于杯水车薪。“20世纪二三十年代，美专的办校经费主要是学费，第二是校董募集以及社会资助，第三是政府的少量拨款。”王欣说。

在1922年6月29日上海美术专门学校筹建校舍募捐委员会之前，蔡元培足疾未愈，无法出席。为此，蔡元培在《申报》刊登一则启事称，医生说南方潮湿坚决劝他不要前行，请委员诸先生从事征募，到时元培必当来沪。“这样登启事的效果很好，大家给蔡元培的面子都会出席捐钱了。”李安源告诉南都记者。

蔡元培凭借自己的信誉和巨大影响力，邀请到社会各界名流和政要。其中孔祥熙是当时国民政府财政部长、中央银行总裁和中国银行总裁，钱永铭是交通银行董事长和金城银行董事长，王一亭是上海巨商，他们出任经济董事，设法募集资金。“这样解决了上海美专30%的经费缺口，使上海美专充满信心地扎实办下去。”上海美术史研究者黄可表示。

经济校董钱永铭的外甥、上海美专最后一届学生吴汉英告诉南都记者，“我家人曾告诉我，1920年以后，美专几次大活动都缺经费，由我姨父钱永铭出面筹集。有一次，刘海粟请上海的有钱人吃饭，饭后红纸头摊开，大家签字捐款。钱永铭是美专的经济校董，负责美专经济活动，也担任国民党经济部次部长，他首先签了名，他开了头，下面的大老板碍于他的面子也跟着签名。钱就这样筹到了。”

南都记者在上海档案馆收藏的“私立上海美专档案”里确认了这一说法。据策展人王欣介绍，上海档案馆共藏有507份微缩卷档案，主要是召开校董会的会议记录，其中筹款会议较多。“校董一方面就是利用自己的人际关系拉取赞助，另一方面就是像王一亭这样的校董，自己卖画筹钱。”本次百年纪念展会展出部分档案。“1933年9月17日上午十时，上海美专研究所新校舍未完成以前，因债务牵制，经常费应须周转之时，仍由各校董每学期分别调度，以下列数目为标准(钱永铭三千，袁履登、叶玉甫、杜月笙各两千，孔祥熙再定)。”

“1933年10月24日，上海美专建筑新校舍暨美术馆委员会在香港路银行工会举行委员暨队长会议，讨论捐款及建筑事宜，杜月笙愿为上海美专捐建一美术馆。”

“通过刘、蔡二人的励精图治，上海美专在上世纪30年代前期仍然保持着它在全国的领先地位。”李安源称。1932年上海美专举行建校二十周年庆，上海美专共毕业学生1100余人，时在校学生人数达到700余人。在庆祝会上，蔡元培宣称:“二十年前，中国本无美术学校。直至民七，国立北平美专始创立;至民十七，国立西湖艺校方成立。故吾校(指上海美专)实为首创，有旋转时代之势力。”

与康有为等人交往，也体现了刘海粟在社会上游刃有余的一面。刘蟾回忆，康、刘二人结识于天马会举办的画展。康有为见到刘海粟的参展作品后，用“老骥伏枥”来形容，却在碰面后才知道刘海粟是个年轻小伙，于是邀请他到家中做客。“我爸爸形容康有为的住房是，外面像牛棚，里面金碧辉煌，墙上挂着拉斐尔等人的画作。他们两人相聊投机后，康有为说要收我爸爸为学生，教授他诗、书”。于是每逢星期五，他再忙都要到康有为那里认真学习。两人关系密切的同时，康有为也应刘海粟之邀出任美专校董。

人脉的扩展并不限于文化艺术界人士。“刘海粟拜见南京政府少将参议黄金荣时，送上书画作品，以拉好资源”，李安源说，“作为一个私立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校长，在复杂的上海滩，要生存，要发展，刘海粟势必要与社会上的方方面面发生联系。”

一位校长，其处理校务的能力，交游广阔固然可以体现，但策展人王欣认为，要论刘海粟的能力，非几段公案不能证明，特别是人体模特事件。这种说法在黄可的文章《上海美专的历史春秋》里得到认可。“刘海粟获得的名声与‘模特儿事件’所产生的影响力有直接的关系。”

裸体模特事件

后来形成一片社会舆论，指责上海美专的行为“有伤社会风化”。……也有学者没在报章找到“艺术叛徒”一说，认为这是刘海粟自我宣传手段。

上海美专作为一所新型美术学校，侧重西洋美术教学，必然采用西洋美术教学体系和方法。美专先后聘请留学法国的傅雷、李金发、李超士、庞熏琴、张弦、江小鹣、周碧初、潘玉良、滕白也、方干民，留学日本的关良、陈抱一、吕澄、倪贻德、陈之佛、陈盛铎，留学英国的李毅士等担任教授或参与配合教学的绘画研究所的研究工作。为了在美术教学中进行人物造型基本功训练，1917年前后，聘请男女模特儿作人物裸体写生素描课。据史料记载，1913年李叔同在浙江第一师范学校就开始了人体写生课。

“我爸爸告诉我，当时照相技术不发达，人死了才画遗像，坊间流传如果被画的模特，魂魄会被勾走。很多人反对。上海美专最先聘请小男孩做模特，他被画完后也没见有什么事情，画模特就成了惯例。美专觉得画小男孩不过瘾，需要画人体。这伤了脑筋。美专老师出高价才有模特愿意过来。当模特们见到那么多学生时候，又不肯，躲了起来。有些家长会斥责模特，说不应该这样无耻给人家画春片。使用模特绘画在当时引起很大争议。”刘蟾告诉南都记者。

上海美术史研究者黄可表示，1917年7月，美专举行成绩展览，陈列人体习作，城东女校校长杨白民观后大骂:“刘海粟是艺术叛徒，教育界之蟊贼。”后来形成一片社会舆论，指责上海美专的行为“有伤社会风化”。

此时，刘海粟已任校长，所有社会舆论的矛头指向刘海粟。于是，猝不及防地，上海美专和刘海粟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困境中。(注:也有学者没在报章找到“艺术叛徒”一说，认为这是刘海粟的自我宣传手段。)

不久，刘海粟遭到时任五省联军统帅孙传芳的通缉密令。刘海粟逃到日本。裸体模特风波在孙传芳1935年12月13日遭暗杀而画上句号。

此事件前后历时十余年，刘海粟公开表示抗议，在报章发表文章，与各方人士辩论，成为当时社会的轰动性事件。

策展人王欣认为，历史是需要来续写的，哪怕在当时的事件中有多重要的事情，但如果你忽略了传播，忽略了记载和重新的整理与叙述的话，依然会被人遗忘，但刘海粟“在每次的周年庆校史纪录里，都会谈到裸体模特的事件”。

1929年与1933年，刘海粟得到蔡元培的支持两次赴欧。赴欧使他结识了一位好友，并为美专引进了一位优秀的史论教师---傅雷。傅雷不仅在欧洲帮助刘海粟翻译与沟通，回来后还入美专教授史论，并与刘海粟创立摩社，出版重要的期刊《艺术旬刊》。

版画家王琦在美专时，正好是刘海粟从欧洲归来。王琦觉得美专的教育很自由充实。“刘校长给我们讲艺术思潮，除了讲史，他还讲当时的艺术思想、流派。比如文艺复兴三杰，讲得很多。鲁本斯、伦勃朗，威尼斯画派等。课后他还提问题。”王琦说。一毕业，王琦就进入武汉政治部第三厅(郭沫若时任厅长)工作。

四十年间，美专培养了大批人才，许多如雷贯耳的名字:如美术界有沈之瑜、陈秋草、程十发以及版画家王琦等;演艺界有许幸之、马徐维邦、赵丹等，以及新中国文化部部长黄镇等。据不完全统计，上海美专培育了各类新型美术人才三千人以上。目前尚在人世的，上海有吴汉英;北京有王琦;杭州有赵延年;广东有百岁老人王为一、百岁老人王兰若等。

1952年，上海美专与苏州美术专科学校、山东大学艺术系合并为华东艺术专科学校，校址设于江苏无锡，刘海粟任校长。据上海美专最后一届，即1951级学生吴汉英回忆，三校合并人数骤增。他所在的西洋绘画班有99名学生，但部分美专学生从开放的教学转至严谨教学后不适应。学生第二年缩减至54人。

1955年，最后一届美专学生毕业。

1957年，刘海粟被打成右派，“文革”结束后才逐渐恢复名誉。

1959年，从无锡迁至南京，华东艺术专科学校改名南京艺术学院。刘海粟直至1994年逝世前，一直担任该院名誉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