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魔女传》是鲍起静的事业巅峰

□父亲鲍方

□鲍起静和丈夫方平

□《天水围的日与夜》

晨报本版资料图片

韩松落

    有这样一个女演员:她生于1949年，小时候的读物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受演员父亲的影响，她19岁考进电影公司，电影公司要求演员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她于是在纱厂当了三个月女工，再到片厂干杂活，随后才被安排到演员的岗位上去。此后十年，她出演的角色，大多是劳动妇女，她也经常说，自己是劳动人民的女儿，要用劳动来回报人民。

    如果这是一道猜谜题，需要答出主人公的姓名，那么，绝大多数人想到的都会是内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女演员。

    但这是鲍起静的经历。

    也是一段被遗忘的时光的缩影。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在香港人确认自己的身份之前，占据主流的是国语和国语片，“粤语一度是低下阶层的共同语言……粤语文化在统一的国语里一度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表江这么说。但博弈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开始了，左派的中原电影(上世纪40年代中后期从内地转移到香港的电影公司，以长城、凤凰影业公司为代表)与右翼的新马电影(50年代初期从新加坡、马来西亚转移到香港的电影公司，以邵氏兄弟、电影懋业为主)，两种力量，一直在此消彼长中，最终，粤语文化成为主流，“香港人”的身份正式确立，长城、凤凰的往事渐渐被覆盖，成为无处安放的史前文明。

    她是这一切的见证。

父亲传递给她耿直清平的世界观

    鲍起静的父亲鲍方是著名影人，母亲刘苏是著名话剧演员，为躲避战乱，他们来到香港，鲍起静就出生在香港。

    鲍方在内地时已经成名，但作为左派演员，他不愿在香港随意接片，家境十分窘迫。1949年，长城影业公司成立，1950年代初，长城的片子陆续上映，鲍方进入长城，鲍家的境况逐渐好转。

    鲍方传递给鲍起静的，是一种耿直清平的世界观，他不让她做童星，让她从小读名著，还准备把她送到广州念书，因文革爆发而作罢。鲍起静从长城电影公司演员训练班毕业，先去荃湾纱厂当女工，再去清水湾片厂打杂，成为演员后，出演鲍方执导的新片。拍片时，天气很热，鲍起静想离厂出去透透风，便到鲍方面前叫声“爸爸”，然后说明理由，鲍方回答:“你是人，别的不是人呀!你闷热，人家难道很凉快吗?”然后大喝一声“站好!”鲍起静只好乖乖“就位”。多年后，她说，父亲是她的偶像，即便是她那众口称赞的丈夫，也不如父亲。

    她少年老成，从片酬200元的龙套做起，不管角色大小，戏分多少，“任用任拍”。长城的电影中，常常有她惊鸿一现，只是，她参演的《虎口拔牙》(1969)、《英雄后代》(1969)、《小当家》(1971)等等左派文艺电影，以及那部翻拍自内地革命题材的电影《海燕》(1970)并没能让她在香港走红，直到1977年，她在鲍方自编自导自演的《屈原》里扮演婵娟，这部电影在全国放映，引起轰动，婵娟在片中弹唱的《橘颂》，是那几年最流行的歌。

因“白发魔女”再结姻缘

    鲍起静电影事业的高峰，不是《天水围的日与夜》，而是《白发魔女传》。

    长城公司作品，根据梁羽生小说改编，1980年拍摄，外景取自黄山，鲍起静扮演练霓裳，她在长城演员培训班的同学方平扮演卓一航。摄制组在黄山拍外景时，巧遇邓小平，应摄制组的要求，邓小平和导演张鑫炎、演员鲍起静、方平等人合影留念。

    虽然林奕华说，她比林青霞“更早挑战这亦正亦邪的角色”，但这却是一部放到内地八十年代武侠片里，也丝毫看不出异样的电影，作风质朴，时有内地影人魅影闪动，为影片配唱主题曲的竟是刚刚成名的郁钧剑。这部戏在内地公映引起巨大轰动，但在香港反响却不大，在戏里饰演配角珊瑚的刘雪华，多年后在蔡康永的节目中回忆说:“那部戏没人要看。”

    这部戏的另一成就，是促成了鲍起静和方平的姻缘。在那之前，鲍起静经历了一段短暂的婚姻，而方平英俊潇洒，常有绯闻传出，还在演员培训班时，方平就常常被班长鲍起静批评，但黄山的长久相处，让两人产生了感情。两人1981年结婚。鲍起静现在的家里，卫生间旁边的墙上，还挂着几张黄山日出的照片，那是方平在拍戏期间拍摄的。

    但刘雪华的话，却已经说明了左派电影面临的处境，八十年代初，长城和凤凰影业公司相继结业解散，鲍起静承受了人生第一个打击，“我自幼追求的东西，一下子粉碎掉。原来一切都会变化，我过去最依赖的，原来是肥皂泡”。

    2007年，与长城、凤凰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银都机构，拍摄了向香港左派人士致敬的影片《老港正传》，这部电影的监制，正是方平，鲍起静参与了演出，这是《白发魔女》后他们再度合作的电影，也是那段时光的一点余韵。

即便当配角也要倾尽全力

    还好，在长城影业解散前，鲍起静为自己的事业埋设了一条伏线。

    1979年，她加入丽的电视(亚视前身)拍剧集及主持妇女节目，她和资深演员江雪、夏春秋、邓碧梅主持的《下午茶》节目每天播出，还组织了有两千人的影迷会。骤然间，节目遭腰斩，她被调离主持行列。但她随即在亚视戏剧组找到落脚点，与“亚视一哥”潘志文合演的《大地恩情之家在珠江》，为她在亚视的电视剧生涯找到新起点。这也并非一劳永逸，八十年代末，亚视人事震荡，新政策是减薪、削出镜率，鲍起静再度遭遇闲置，凭借不计较角色和戏分的精神，她又获得承认。

    亚视这两年遭遇危机，其间，她也遇到过挖角，但她说，自己对亚视有情意结，不想离开。

    亚视五十周年时，举办《亚视半世纪的精彩之最受欢迎剧集投票》，候选的五十部经典剧，十四部都有她参演。

    任何时候，她都倾尽全力。在王晶的《金钱帝国》中客串，和方力申扮演母子，方力申扮的角色被殴打，她跪着哭得死去活来，连方力申都要说:“妈妈，你客串而已，用不用那么激动”。

    成就鲍家人的，也许就是这份认真。鲍家人为电影贡献的，不只有一个认真的鲍起静，还有一个认真的鲍德熹(鲍起静的弟弟，原名鲍起鸣)，他曾凭《白发魔女传》夺得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最佳摄影奖，1980年代，他执导的电影《爵士驾到》，他担任摄影的电影《喜宝》，都显示出他的电影才华。2001年3月25日，他任摄影的《卧虎藏龙》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最佳艺术指导、最佳摄影和最佳原配音乐4项大奖。

    值得尊敬的，不是身在哪种阵营，让人坦然立身，在跌宕起伏的命运中保持平和的，也不是任何一种立场或者方向，而是这种踏实、耿直、敦厚，以及对人世的一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