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招隐山断想(名家看景)

金山、焦山、北固山是江苏镇江著名的三山，为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其实镇江还有几座山也很有观赏价值，其中招隐山就是很突出的名山。招隐山在镇江市南2.5公里，又称南山，原名兽窟山。之所以得现名，就因为东晋艺术家戴颙曾隐居此山中，长期潜心作曲，拒不出仕，创作了许多优美的乐曲，成为中国音乐史上不朽的作曲家。他死后其女终生不嫁，舍宅为佛寺，改建成招隐寺。招隐寺建于南朝宋景平元年(423年)，已有1500多年历史，曾多次毁于战火，屡经修复。现招隐山中的听鹂山房就是为纪念戴颙在此“斗酒双柑听鹂声”的典故而建的。

招隐山自南北朝后时有大学问家来此隐居创作，成绩斐然。如梁代昭明太子萧统曾在此广邀天下贤才研讨学问，精选前代优秀诗文辞赋，编出了我国第一部诗文选，即《昭明文选》三十卷，对后代文学研究有重大影响。现招隐山山腰有三间小巧的平房，相传为昭明太子读书处。山中增华阁就是当年萧统与众名流探讨学问、编撰《文选》的地方。

招隐山不高，但茂林修竹、青翠幽深、奇花竞放、草木茂盛。尤其杜鹃花遍植山中，多姿多彩，每年谷雨前后是主要花季，现杜鹃花已是镇江市花。《鹤林寺志》载:“杜鹃花高丈余，春日花开，倾城游赏。”招隐山中还有很多泉水，著名的如虎跑泉、鹿跑泉、珍珠泉、林公泉等，还有很多虽不著名但天然成趣的泉水。有林有泉，清静幽雅，自然是避开城市喧嚣，安心做学问的好去处，因此很多隐士不招自来，而招隐山又紧邻镇江，出入方便，无怪米芾称此地为“城市山林”。这样一个难得的地理条件使招隐山成为人文内涵十分丰富的名山。

近代招隐山又有新的开拓。辛亥革命烈士赵伯先的墓就安葬在竹林寺东夹山下。为纪念世居镇江的大文学家、《文心雕龙》作者刘勰，当地政府于上世纪90年代在竹林寺东麓建了文苑，内有天心阁、学林轩、雕龙池、知春亭等建筑，学林轩内陈列了镇江的历史文化名人，反映镇江学者如林、代代相传、永为世范。

游招隐山自然会联想到中国的隐士文化。古代很多隐士为逃避现实，常居山林。隐士是一个复杂的群体，有不同性质的隐士。有的隐士生性恬淡，无意仕进，家境一般比较富裕，无须劳作自给。他们选择的生活方式是远离尘世，耕读自娱，这些是真隐士。就因为是真隐士，他们清净寡欲，淡泊自守，不事张扬，也就不为后人所知，所以现在有名的隐士中一般没有他们。当然也有例外，如北宋林逋，隐居杭州孤山，终身不仕，也不婚娶，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但他并不一概谢绝社会交往，与友人们也时有酬唱，著作甚丰，而在出仕上，他确实是隐的。

中国的隐士很多与政局有关，每当改朝换代时，前朝老臣往往为保全名节，不与新朝合作，如伯夷叔齐宁可饿死首阳山而不食周粟。尤其少数民族入主中原时很多汉族士人纷纷归隐，如王冕终生隐居不在元朝出仕，以东林党为代表的江南读书人很多不在清朝做官。有些高人看透了官场凶险，深悟“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在众人论功行赏时飘然而去，如越国范蠡、汉代张良功成隐退，流芳百世。

不少隐士在出世和入世之间选择，终因不堪世俗纠缠，决心离世索居。如陶渊明那样，“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当他决心挂印辞官，归隐耕读后，犹如摆脱了各种捆绑思想和行动的绳索，获得了自由，归途中“舟摇摇兮轻扬，风飘飘而吹衣”，就是这种真心情的表露。

更多隐士因不见用于当世而采取了避世之举。他们在官场中既无法特立独行，又不愿同流合污，本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邦有道则仕，无道则隐”;“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君而仕”等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对待出世和入世的原则，在没有明君信任重用时就隐，就如韩愈所提倡的“穷居而野处，升高而望远。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他们不是不愿意出仕，而是待时而作。典型的例子如诸葛亮，他躬耕南阳，既不求闻达于诸侯，却又自比管仲、乐毅。他在冷静地观察天下大势，所以一旦刘备三顾，他就欣然出山，一席《隆中对》决非即席发言，而是早已深思熟虑、成竹在胸了。一朝出仕，他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确实是这类暂隐的大知识分子的典型和楷模。

在对待仕与隐的态度上，唐代李泌是一位十分奇特的人。他先后在唐玄宗、肃宗、代宗、德宗四朝受邀为官，贵为帝王智囊，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但每当朝政有故，君主心态变换时又能及时告辞，激流勇退，又是一个超脱的世外人。李泌对政局和个人的位置能把握得如此精当，确实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而且他自奉简朴，生活清白，行为检点，作为乱世的高人，李泌几乎是无懈可击的。

也有一类隐士终身不仕，久居山林，著书立说，培养弟子。如战国时期的鬼谷子在河南云梦山写书授业，培养出了孙膑、庞涓、苏秦、张仪、毛遂等大批出色人才。现河南云梦山鬼谷子“战国军庠”被誉为中国第一个军事学校。本文开始介绍的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虽然一直隐居，钻研学问、潜心写作，但他并非立志终生不仕，只是英年早逝，政治抱负未能施展，是一种很个别的暂隐者。

最为人所不齿的是一些假隐士，以隐居沽名钓誉，浪得虚名以求仕。如唐代卢藏用早年故意隐居于离长安不远的终南山，时刻窥测朝廷动态，揣摩进退，一旦召用，立即赴任。后人遂以“终南捷径”比喻求官最便捷的门路，多半也是这类假隐士坏了众多隐士的名声。

其实，隐者，贵在心隐。如果心不能隐，不论身隐何处，都难有真隐。如能自觉摆脱功名利禄和各种诱惑，不论身在何处，都能超凡脱俗，从容淡定，这才是彻底的隐者。因此自古以来就有“大隐朝市”之说。

(作者为中国工程院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