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01年，溧阳县迎来了一位新县尉。这位县尉很是特别，成日里正事不做公事不管，只知道到郊外游山玩水，吟诗作对。县令迫于无奈，只得禀告上级，再寻一人替他处理公事，薪酬平分。而这位不称职的县令，便是孟郊。

《新唐书》中评价孟郊的诗“思苦奇涩”。所谓“思苦奇涩”，即如今我们所说的“苦吟”。作为一个政府官员，孟郊自然是失败的，但作为一位诗人，他却给溧阳人民留下了千百年来仍能为之自豪的名篇《游子吟》。这首诗同时也是孟郊的代表作，他的苦吟诗风在这首写给母亲的“三行情诗”中表露无遗。初高中学语文时，老师常说，知人论世。环境与作者性格对于诗的形成可以说有着直接的影响。身世坎坷、家徒四壁，中年才中进士却只能当一名小小县尉，这些经历使孟郊的愁苦在诗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他来到溧阳，无疑是带着不甘的，但溧阳的山山水水治愈了他，仕途多蹇带来的世态炎凉之感也使他愈发珍惜与母亲的亲情，于是一首《游子吟》横空出世，传诵千古。

明谭元春在《唐诗选评》中评价此诗“写母子之情，极真、极隐、极痛、极尽，一字一呜咽”。这份真，自然是来源于农家生活的返璞归真。那时的天目湖畔，农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夕阳西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与群山映衬着，自是有一种返璞归真的自然之美。虽然穷苦，但家人齐聚，知足常乐，茅屋中也自有一番乐趣。然而诗人与他们始终是不一样的，他享受这样的宁静时光的同时，又暗恨自己无法功成名就一展抱负，甚至不能给母亲安稳饱足的生活。这样的痛，虽不浮于表面，却在一字一句中暗含悲戚，极尽愁苦悲痛。这些孟郊在溧阳所最痛最悲也最真挚最隐秘的情感，伴随着山山水水，流于笔尖。尼采曾说，“一切文学，余独爱以血书者”，这大抵，也就是《游子吟》的魅力之所在吧。虽然写的是再普通不过的生活细节，却让人读来热泪盈眶。正是因此，《游子吟》才能影响一代又一代的溧阳人，直至清康熙年间，也仍有溧阳诗人史骐生、彭桂在仿写此诗，足见这首诗和孟郊在溧阳的历史上画下了多么浓墨重彩的一笔。

说起《游子吟》，自然是要想到亲情，想到母亲的。在《游子吟》的正标题之下，孟郊自注“迎母溧上作”，很好地说明了这首诗的创作背景和目的。之所以孟郊的诗风为苦吟诗风，自然与其仕途不顺的经历有关。两试不第，46岁才中进士，这份得来不易的成功让孟郊写下了生平第一快诗“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由于仕途不顺，生活穷困潦倒，孟郊早年一直四处漂泊四海为家，鲜少在老人身边承欢膝下。深觉亏欠母亲的诗人在50岁终于得到溧阳县尉这份人生中第一份稳定工作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将母亲接到了身边。仕途失意使诗人饱尝人情冷暖，半世飘零之后短暂的稳定光阴，让他愈觉亲情可贵。于是在山水间他满怀感情写下这篇“诗从肺腑出，出辄动肺腑①”的作品，自此传诵千古。

《游子吟》仅仅是孟郊在溧阳所写的其中一首诗。在溧阳的三年中，东野的苦吟诗风得到更进一步的发展，而这些发展的背后，是孟郊对于政治上种种不如意的折射。46岁方进士及第，又苦等职位四年，对于第一份工作，东野自然也是有过想象的。然而进士及第这样高的起点，却只换来了县尉这样一个小小的九品官，若非韩愈劝慰，说不定孟郊都不愿意来上任。以常理推测，东野初来时，对溧阳定然也是有着一份不忿在胸中的。但在他在任期间所写的诗中，虽仍是苦吟民间疾苦，却无一丝一毫对于溧阳的抱怨，反而对于乐在山水中。这其中的原因，自然离不开溧阳的山山水水。溧阳虽是东野人生一个甚至可以称之为落魄的起点，却最终成就了他和他的苦吟诗风。

所谓苦吟，指着意于音律、对偶、字句的推敲与锤炼。若说原本对于环境对创作风格形成的作用并不十分相信的话，来到了溧阳，看到了这里的山山水水，一切又似乎都在情理之中了。南山竹海重山叠翠中的竹影婆娑，山间小溪沁人心脾的流水潺潺……走在山间小径中，那种即使是炎炎夏日也清爽依旧的清幽气息扑面而来，隐隐躁动的心一瞬间便能沉静，再多再好的炼字自然都不是问题。据《溧阳县志》记载，孟郊常去唐兴寺观赏蔷薇花，吟咏诗歌，或去城东南的晋时古城旧址，在树荫下水池边，苦吟到夕阳西下方回②。而《新唐书》也提及，孟郊喜欢坐在水边写诗，大抵也是想借了这清凉来为诗中添彩罢?

韩愈在《山石》中有这样一句话:“当流赤足踏涧石，水声激激风吹衣”，不知是否也是他这位忘年交那时畅游溧阳山水的写照呢?

注:①摘自苏轼《读孟郊诗》

②摘自溧阳市档案局《孟郊<游子吟>与溧阳》

2015.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