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宇森提携之谊

上世纪70年代的香港，最红的导演要数张彻，张彻的影片凌厉、肃杀，对后辈影响极大，张的门下也高徒辈出，王羽、姜大卫、李修贤、郭追、狄龙、陈观泰各成其名，而同样出自张彻门下的吴宇森在当时却是一直郁郁不得志。

也许是机缘巧合，吴宇森有一天晚上参加了一个电影人的聚会，不知何故竟将一位在场女士的手当成了烟灰缸，而这位女士不是别人，正是徐克当时的红颜知己、后来的夫人施南生。吴、徐之间由此有了一段谈话。其实两人之前早已认识，只是交情不深。但通过这次甚至以后的几次聊天，徐、吴二人发现两人对于电影的理解尤其是对将传统侠义精神贯注到电影的意识竟是如此一致。言语投机、相见恨晚，心中便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1980年，三个年轻人找到了吴宇森，要这位当时正凭借《发钱寒》、《钱作怪》等卖座的剧片受到嘉禾重用的朋友，帮忙执导他们电影公司改组后的创业作。素来重义气的吴宇森自然难却盛情，但碍于与嘉禾有约在身，只好化名“吴尚飞”偷偷为该公司拍片---那部电影就是纪念卓别林的著名喜剧片《滑稽时代》，那个公司就是引领上世纪80年代港片潮流的“新艺城”，而那三个年轻人便是后来鼎鼎大名的麦嘉、石天、黄百鸣。

成功地把西式幽默香港化的《滑稽时代》上映后票房喜人，令新艺城淘到第一桶金，也为吴宇森日后的辉煌奠定了坚实基础。但是，面对新艺城的诚意相邀，吴宇森却因嘉禾的合约未到期而不能加盟。看到新艺城为难觅导演苦恼不已，吴宇森突然想起了自己一直很欣赏的徐克，于是向麦嘉提议起用这位当时已拍了三部赔本赚吆喝片的新浪潮导演。尽管将信将疑，但麦嘉等人最终还是采纳了吴宇森的意见，结果徐克为新艺城执导的首部摩登喜剧片《鬼马智多星》竟出人意料地叫好又叫座，更令他得到了台湾金马奖最佳导演，徐克的电影事业从此柳暗花明、扶摇直上。

兄弟联手创辉煌

眼见好友大获成功，好运连连，吴宇森自己却开始走背运;为嘉禾拍摄的《八彩林亚珍》等喜剧片再也无法重现昔日票房辉煌;约满嘉禾，投奔众多好友聚集的新艺城，偏偏又赶上其时公司猛将如云，轮不到自己出位，最后，吴宇森被派往台湾分公司打天下。

新艺城的电影多是喜剧，吴宇森到台湾拍的也是喜剧，但仍然非常失败。对他来讲，拍喜剧片只是谋生手段，真正喜爱的是拍摄讲究技术性和个人风格的英雄枪战片。但没人给吴宇森这个机会，如今连他拍的喜剧片都过时了，苦闷失望之余，他甚至想到了转行。

1984年，吴宇森在台湾执导喜剧片《两只老虎》，由泰迪·罗宾和天才童星小彬彬主演，徐克也在片中客串了一个脾气古怪的富豪爷爷的角色。拍片之余，吴宇森和徐克便碰在一起喝酒聊天，谈自己的电影梦想。吴宇森提出的英雄枪战片的想法跟徐克不谋而合，于是两人共同构思出一个故事，由徐克的电影工作室拍摄制作，至于谁做导演都无所谓。

1986年春节，两位老友合作的影片《英雄本色》上映后好评如潮，票房上也创下了香港开埠以来的最高记录。该片导演吴宇森也随之扬眉吐气，重新成为香港影坛灸手可热的人物，嘉禾公司甚至将雪藏多年的吴氏枪战片旧作《英雄无泪》拿出来放映，以求分一杯羹。

“英雄”从此是路人

《英雄本色》在商业上取得的巨大成功也令徐克决定开拍续集，再赚一笔。但吴宇森对这种急功近利的做法并不赞同。出于对徐克的感恩心理，他还是积极投入到了续集剧本的创作中。但是，谁也没有料到的是，两人在构思《英雄本色》续集时出现了很大的分歧，吴宇森赶出了一个前传，描写小马和豪哥建立友情的故事。但此时徐克的重要赞助者石天表示有意要轧上一角，徐克立刻拉来快枪手倪匡，把吴宇森原来的剧本改回续集，给小马造出一个孪生弟弟，还为石天硬塞进去一个重要角色。最终，吴宇森做了妥协，枪战场面的暴力美学风格成了他惟一能够坚守的阵地。

1987年底，《英雄本色2》借着首集余威继续夺得票房佳绩。不过，极爱将自己的创作意识强加于人的徐克和极端坚持个人风格的吴宇森，在创作上的分歧却愈来愈明显。仅从两人动作场面的调度来看，吴宇森爱用大量慢镜头强调角色的气势，动作讲究乐感。而徐克对动作场面的处理则讲究凌厉，画面快速的剪接，多场景的转换，让人目不暇接，别有一种刺激。另外，在徐克的倡导下，电影工作室人人参与创作，往往导致影片内容过于驳杂、风格变成大杂烩。这使得极端坚持自我的吴宇森简直不能忍受。更可怕的是，创作上的分歧使得两人的友情迅速降温---在1988年的《喋血双雄》进行了最后一次貌合神离的合作后，徐克和吴宇森终于分道扬镳了。

也许是巧合，各走各路后的徐克拍的《英雄本色3》和吴宇森公司的创业作《喋血街头》都将故事背景放到70年代的越南，情节、风格虽然不同，但讲的都是男人的故事，兄弟间的情分---而这些，对于现实生产中的两位导演来讲，却已是恍如隔世，再难回首。

尽管吴宇森与徐克的决裂人所共知，但他们却从未公开发表过任何指责谩骂对方的只言片语。90年代初，在徐克为重建香港导演协会馆址及赈济华东水灾筹款导演的《双龙会》与《豪门夜宴》中，吴宇森也有客串演出，不过他显然并非冲着徐克的面子，而且他的戏分也不是由徐克执导的---据说，从那时起，两人在现实生活中便已形同路人。

曾经是“票房毒药”的周润发是吴宇森与徐克合作的最大受益者，一部《英雄本色》令他成为片商眼中“神仙发”。而面对吴、徐的分歧，周润发选择了站在吴宇森这边，徐克拒绝拍摄《喋血双雄》，是周润发帮吴宇森找来了投资，徐克及电影工作室只挂了个虚名而已。相反，倒是继续与吴宇森合作拍摄了《纵横四海》、《辣手神探》等经典之作，成了众人眼中的“最佳拍档”。

胜衰无关命运

到得上世纪90年代初，徐克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对武侠片的创新变革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并以《东方不败》、《新龙门客栈》带动了当时华语电影界争拍武侠片的热潮，可说是达到了其迄今为止的事业巅峰，而吴宇森导演的《纵横四海》、《辣手神探》在当时也是叫好叫座的佳片。为早前就凭《喋血双雄》蜚声国际的吴宇森获得了好莱坞片商的垂青，《辣手神探》可算是其投石问路之作。

1993年，吴宇森正式赴美国影坛发展，而徐克掀起的武侠片狂潮却开始衰退。1996年徐克在美国全景拍摄的《黄飞鸿之西域雄狮》和以好莱坞类型片手法包装的《黑侠》和于某种程度上亦可视作徐克进军好莱坞前做的热身之作---与此同时，吴宇森已凭《断箭》在美国站稳了脚跟。

1997年，徐克接拍了自己的第一部西片《反击王》。相较于吴宇森在首部西片《终极标靶》对已被好莱坞认可的暴力美学风格进行再次复制的保险做法，徐克则只能从头做起。因为好莱坞对徐老怪的武侠片还不懂得欣赏，他也只能以拍最国际化的动作枪战片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但是在《反击王》和稍后的《迎头痛击》中，徐老怪狂热追求新鲜刺激的视觉动作，完全忽视了影片的人物塑造和故事情节的设置，再加上徐克在某种程度上放弃了自己的风格，已经被好莱坞模式严重同化，使得两部电影沦为了标准的好莱坞B级动作片。而此时正值吴宇森的《夺面双雄》在全球范围内大卖并且获得了如潮的好评。对照这位已经形同路人、不相往来的昔日好友取得的辉煌成就，徐克之失意滋味自不待言。

大概是在电影道路上经历了太多的顺流逆流，闯荡好莱坞几年的徐克终于又回到香港。也许是认为立足本土电影、然后谋求外部发展才是适合自己走的路子，2000年，徐克回港后的首部作品《顺流逆流》竟呈现出久已不见的凌厉锐气。在这部典型的动作枪战片中，徐老怪的电影天分和高超的拍摄手法表露无遗。另外，徐克还精心设置了两个调侃颠覆吴宇森暴力美学招牌场面“拔枪对峙”和“白鸽乱飞”的噱头，其中意味，值得揣摩。

回首往事，当年吴、徐二人也正是在梦想改革、创新电影的时候走到一起的。而今18年后，不知这两位昔日好友能否还有相逢一笑泯恩仇、再度合作、共创辉煌的机会--或许，这根本只是我们的奢望而已。(文/魏君子)

(江南都市报)